2018年1月14日 星期日

Living in Death(12)

羅蘭覺得自己像是作了一場惡夢。

從外表看來,塔倫米爾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村莊。覆著茸草屋頂的木屋,新建不久的圍籬,藤蔓攀生的教堂,鐵匠舖外火光熊熊,沈重的敲打聲竟讓他有回到了家的錯覺。正值晌午時分,大半村民都在田中耕作,只有幾個守衛四處巡邏。一切看起來都很普通。

只除了他們全都是死者。


羅蘭忍不住用力嚥著口水,試著不讓眼神流露太多警戒。他好幾次忍不住偷偷摸向劍柄,然後又強迫自己放下。他還以為和賽菲拉相處了這麼些天,早該習慣不死族了,但親眼見到這麼多人的感受卻完全不同。

有些人的身體還保存得不錯,像賽菲拉一樣,只是蒼白了點,也有些人臉上的肉殘缺不全,眼睛掉了一隻,當他們拖著不太方便的腳行走時,那怪異的動作就像斷線的傀儡一般。羅蘭看到一隻騎著馬的不死族朝他們走來,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聖光庇佑,那匹馬也是死者!殘缺的嘴使牠看起來一直在獰笑似的。

那個不死族停在他們面前,用亡靈語說了些什麼,賽菲拉也舉手回應,而後不經心地向後擺擺手。羅蘭連忙低下頭,遵照她吩咐地做出俘虜的喪氣樣,但傑克根本不甩這招,儘管雙手都被綁在身後,他還是吹起口哨來了。

賽菲拉用亡靈語吆喝了一聲,便扯著他們向前走。沒有人多看他們一眼,除了一個從教堂中飄出來的幽靈。她幾乎破成布條的裙擺掃過羅蘭,就像一隻冰冷的觸手打到他的心臟,他幾乎摔倒在地,這回不用賽菲拉吩咐,他也害怕得叫了出來。那個幽魂嘲笑般地尖嘯一聲,便融入空氣中了。

「別理她。」賽菲拉用普通話說,不耐煩地一把拉起羅蘭。「她不會傷害你。」

「我、我以為這裡只有不死族……」羅蘭顫抖得口齒不清,血管彷彿都凍成了冰塊。

「我也沒見過太多鬼。她原本是個達拉然的法師,不知是什麼魔法力量留住了她的靈魂。」

「達拉然?」羅蘭驚訝得合不攏嘴。「那她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也許這裡是唯一能接納她的地方。」她聳聳肩,推開一扇小屋的門。正埋首桌面的死者抬起頭來,驚訝地張開雙手。「啊,賽菲拉。」

「日安,貝爾杜加。」接下來的對話又轉成了亡靈語,聽在羅蘭耳中就像刀刃互相摩擦。他忍不住用手肘撞著傑克。「他們在說什麼?」

「放心,不是什麼壞事。」傑克說著便用亡靈語插了句話,貝爾杜加轉頭看他,揚起一邊眉毛。「我們可是大藥劑師法拉尼爾的重要樣本,一點損傷也不能有。」他搓著手,咧嘴笑了。「希望他們晚餐會端隻烤全豬上來。」

兩位死者的討論終於結束,賽菲拉擺擺手示意他們進入內室。除了稍嫌窄小,這裡的設備倒是頗為舒適,起碼是他們這幾天來睡過最乾淨的床墊。「以法拉尼爾大人之名,你們可以安全地待在這裡,不用擔心會被打擾。如果有什麼需要,吩咐貝爾杜加就可以了。」

羅蘭敏銳地察覺到言外之意,不由得緊張起來。「你要離開?」

「達薩利亞有事要拜託我,不會花太多時間。」

「別忘了叫他們送上一瓶葡萄酒!」

傑克在賽菲拉關上門時開心地嚷著,然後整個人跳上床,愜意地蹺起腳來。羅蘭不安地看著窗外,強自捺下關起護窗板的衝動。不知道為什麼,路過的死者總是能察覺到他們而轉頭,投來令人背脊發寒的眼光。

「執行官達薩利亞叫她去,嗯。」傑克像在唱歌一般地唸著,扳起手指數。「那起碼要一天的時間。三、四,那還有五天。」

「什麼?」

他的臉上仍帶笑容,把疤痕扯得更為猙獰。「我的藥不多了,不過沒有意外的話,也許還夠我撐到幽暗城。」

羅蘭倒抽一口氣。「為什麼不告訴賽菲拉!」

「告訴她又如何?」傑克聳聳肩,自顧自解開手上的破布。他的五指尖端已經腐爛見骨,紫黑色的斑蚊一路延伸到了肩膀。羅蘭驚慌地看向他的腳,雖然還不明顯,但綁腿上已透出乾過又被浸濕的血斑。「我也不是馬上就會死,只是慢慢爛掉而已。與其想明天怎麼辦,還不如今天先好好吃頓烤肉。」他笑著,嘴唇卻微微抖了起來。

羅蘭感到淚水流下了臉頰,但他已經不在乎丟臉了。他手中仍握著聖光的力量,甚至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強大,但那又如何呢?他救不了這些死者,救不了自己的同胞,救不了自己的好友。傑克雖沒說出口,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可能永遠到不了幽暗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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