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錯落成空洞的回音,身穿白袍的人們簇擁著我,無機質的光芒刺痛我的眼睛。
外表相似的轉角和走廊交錯成巨大的迷宮,這裡比我想像中還要深廣,稱之為地下都市也不為過。
僅不過幾個月以前,我從沒想過這輩子能踏入這種地方。如今我已在頻繁的檢驗和試煉中對某些區域知之甚詳,尤其是用以逃避眼睛和搜查的密道。但今天要前往的更是禁地中的禁地,神經塔的底層,世界的中樞。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不論結果是成是敗,我都不會有後悔的餘地。
就連哥哥也感染了緊張的氣氛似的,沈默地走在我身邊,但還是像平常一樣牽著我的手,熟悉的安全感讓我放下心來。
「準備好了嗎?」
聲音從前方傳來,不容拒絕地直直鑽入耳中。當我抬起頭來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那毫不保留的期待沈重得令我無法迎視,我移開目光,盯著白袍上的血色徽記。「沒問題。」
「那就開始吧。」
「必須在上級天使發覺前完成,我們的時間很少。」
「這樣一來,創造維持神就可以脫離上級天使的控制了。」
「這是中級天使的遺志,他終於可以安息了。」
「用你的苦痛補足神的缺憾……」
最後一個白袍打開門,用汗濕的手拍了下我的肩膀,不知是想堅定我的信心,還是他的。「你將成為拯救世界的人。」
「那個人……」聲音不知不覺洩出我的嘴唇。「……會生氣的吧……」
「你說什麼?」
「沒什麼。」
我照你的要求來了,哥哥。我望向那個宛如鏡像的背影,持續著多年未曾改變的哀請。
這樣,我的罪就可以痊癒了嗎?
但他未曾回頭看我,只一逕盯著電子鐘上凝固的日期,彷彿想把最後刻畫現實的數字烙入心中。
20320514
隨意塗鴉的字在白牆上拖曳而去,血色淋漓的顏料流淌下來,染紅了我的視覺。
一旁的作業天使斜眼看我,唇邊掛著輕蔑的微笑。我知道他在笑我訖訖追尋卻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但全然沒有透露的意思。
我遲疑地伸手碰觸,黏膩的顏料沾染到我手上,挑醒某些隱埋的記憶,以及更強烈的聲音:別看,別聽,只要遺忘一切,我們就可以無辜如同初生嬰孩……
我垂下手,轉身走開。
氣溫降得更低,某些地方有風流過,摒住氣時,可以感覺到它擦過鼻端。但地表上的風是有生命的,不斷隨著地貌改變方向,時強時弱,這裡的空氣卻是死的,沒有塵埃,沒有氣味,乾淨、冷冽得令人不快。
黑暗深處傳來了嗚咽的懇求,遙遠得像是響自墳墓的敲打,我不想傾聽卻被攫住了腳步。
「好痛苦……好痛苦……」
似曾相識的聲音。
「救救我……」
循著軌跡尋去,視野在漸亮的光線中變清晰了。
被束縛在那裡的是無法升天的靈魂。
——不,是無法死去的人。
人形棺材立在冷暗的角落,囚犯被封在當中,冷硬的金屬緊貼肌肉,不存任何空隙,宛如被包在樹脂中的昆蟲,但他無法成為琥珀,只能不斷痛苦吶喊,哀求一死。
「救救我……救救我……」
不透明的棺面感受到痛苦般的震動著,我才發現他的聲音根本傳不到外界,但我剛才的確聽到他了。
「你來了——」
他在等我?
「殺了我……殺了我……淨化我……」
深切的悲哀攫住心臟,強烈得令我感到痛苦。我本能地舉起劍,想切斷他從無止盡的哀懇。那聲音讓我想隨之哭泣,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只想守護自己小小的世界,為什麼卻總是不能如願呢?
堅硬的棺材在拼盡全力的擊打下碎成片片,連同劍身插進了那個人的胸口。我緊緊閉住眼睛,不敢去看那張枯槁的臉龐,直到靈魂的齋粉消逝在黑暗中。
金屬碎片割破了我的膝蓋,但我被深切的後悔壓住了背脊,只能跪在殘骸中發抖,連移動身體都做不到。
「痛苦嗎?應該很痛苦吧。」冰冷的聲音當頭落下,迫使我抬起頭來。天使踩在背叛者的屍骨上俯視我,羽翼被感覺球染上腥烈的紅光。
「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下什麼罪,不斷承受罪惡感的折磨,即使這樣也還是要繼續走下去。」他的神情意外冷靜,不知道為什麼,我總預期著他早已失去耐心。「有辦法可以治癒你的傷口,救贖我們的後悔,你應該很清楚的,快到聖地最下層來吧。」
我閉上眼睛,深深為那強大的內在力量和外在魅力所撼動。幽閉棺中纏擾不去的聲音已然消失,甚至仍在流血的傷口也消褪了痛楚。當我睜開眼睛時,天使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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