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在空氣中一波波擴散,有如落入水面的淚珠。
少女高坐水池邊緣,微傾的頸子有如天鵝,那身葉綠讓我想到久遠以前的大地,那時世界還
未開始歪曲,也還沒被大熱波徹底摧毀。
未開始歪曲,也還沒被大熱波徹底摧毀。
我被牽引似的朝她走去,並不是因為我需要她身邊的水洗滌身上的血污和傷口,而是那純粹的微笑令我憶起無憂無慮,不知苦痛的過往,彷彿見到自小相伴的青梅竹馬。
「好多血呢。你沒事吧?」她睜大眼睛跳下池緣,帶起枝稍被風掠過的聲音。
我鬆了口氣。她說話的態度還是和以前一樣——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
「很痛嗎?」她充滿同情的問,伸手碰觸我手上見骨的裂口,我縮了一下,點點頭,試著不讓五官扭曲得這麼厲害。
她抽回手,好奇地端詳著我的表情,彷彿在觀察某種奇特的生物。
「這就是、痛苦嗎?」纖細的手指冷不防戳向我腰上的傷,我連忙退了幾步,雖然知道她沒有惡意,但沒有人會樂意接受這種試煉。
「我已經、不記得那是什麼感覺了。」她說話時帶著可愛的停頓,彷彿孩子無法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思緒。「好像不見了一些東西,在那時候……」
也許我的表情比她還要茫然,她突然皺起眉,用力打了我一巴掌。「喂,醒醒啊。別像個夢遊的人一樣晃過來又晃過去的,我們都在等你想出個法子來呢。」
她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我被打得跌倒在地,連爬都爬不起來,只能在地上蜷成一團,任憑錐心的劇痛燒遍全身。
她似乎也被嚇住了,綠色瞳眸中浮起了張慌失措的神情。
「你——很痛嗎?」她無辜的眨著眼,道歉似的扭著手指。「這樣很痛嗎?」
我終於有餘裕點頭,咬緊牙關才坐起來。濕黏的溫暖從手臂向下蔓延,但我卻沒辦法動氣,就像無法責備幼時玩伴的無心之過。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跪坐在我身邊,圓睜的眼中承滿困惑。「以前也有人說過,因為我們失去了感受苦痛的能力,所以會不自覺的傷害自己或別人,是這樣的嗎?」
她盯著我彷彿要我提供答案,但我連給自己答案都做不到,只能搖搖頭,又點點頭。
「可是我想不起來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歌唱般的音節蹦跳著走了,唱著哀詩的小鳥抖了抖羽毛,感受不到自己所編織的情緒地看著我。
「哪,你知道那裡可以找到苦痛嗎?」她熱切的問著,一如向別人索討玩具的孩子。「如果找到的話,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恢復從前的樣子了?」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種問題,只能愣愣回視她的目光。她站起來,不輕不重地跺了下腳。
「我知道你不會給我答案的,從以前就是這樣,除了那個人以外什麼都不關心,就連自己的事也一樣……」賭氣般的轉身,跳上池緣。「快到聖地下層去吧!我不想理你了。」
她踏出一步,瞬間整個人沈入水中,連一絲水花都未曾濺起,我嚇壞了,連忙撲向前去,卻跌進池中,重重撞到地面,好不容易才又咳又嗆的爬起來。水深只到我的膝蓋而已。
隱約聽見嘲弄似的笑聲,我瘋狂地在水中翻找拍打,想尋回那令人懷念的清爽色彩,卻只濺起更多冰冷的水花,發出的噪音又吸引了四周的異形,看到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我只得起身逃跑。
街道上的人們尖叫躲避,飢渴的腳步聲毫無放鬆的跡象。通體雪白的異形群湧而來,看起來像是長了人身的甲殼動物,拖著巨大的身軀,垂著長長的手,前頭絨毛般的腳快速的交錯移動。
子彈發出尖銳的聲音掠過空中,殺戮天使舉著重型機槍緊追不捨,但異形的速度快得難以置信。另一個天使從右方的街道趕上來,但修長的手臂一揮便把他打飛出去,迸出藍色的火光,他痛苦的慘叫,扭曲成奇異的姿勢,身體撞到另一邊牆上才掉下來,拖下一長條的血痕。
我想躲進路邊的建築物裡,但其中一隻異形直朝我衝來,我只得轉身揮砍。
撕裂的痛楚從腹部燒灼開來,我踉蹌後退,跌坐在地上。我們同時擊中了對方,截斷的手臂掉到地上,雪白的軀體被染得鮮紅。
但連血都化成發著微光的粉塵消失了,生命的結晶在黑暗中曳出軌跡,灼痛我的網膜。
街道另一頭正上演同樣的戲碼,經過一番激烈的搏鬥,天使們好不容易才將那隻生物制服。但死去的異形沒有回歸大地,只耗盡了體力,流盡了鮮血,保持著那個醜陋的形貌,就這樣死去了。
剩餘的天使們開始處理異形和同伴的屍體。穿著長袍,掛著偽翼的人們走來走去,鮮紅的繡紋交織成一片血色的網絡。
透過那片混亂,我看到了光。
金髮在幽暗中帶來春陽般的光輝,四周的天使都向他行禮致敬,美麗的,崇高的天使,白色羽翼是受神恩寵的證明,白袍上一抹紅色的徽記,醒目得像血一樣。
無以名之的痛楚攫住心臟,好像被硬生生挖去一角似的。恐懼混著渴望洶湧而上,匯成欲泣的衝動。
我不顧一切地朝他跑去,劍在地上一路拖曳,磨出令人牙齦發酸的聲音。
我被絆倒在地上,前撐的手掌傳來尖銳的刺痛。我顧不得滴落的血,慌張地想從想從阻擋面前的人群中抓住那抹光輝,卻再也尋不到他的蹤影。
「別擋在這裡,咒葬天使要通過。」
殺戮天使踢了我一腳,我勉強站起,踉蹌後退,讓位給那無機的平板聲音。
「4—34區,偵測不潔物體,清除。」
覆蓋黃銅外殼的回收裝置滑過前方,效率十足地偵測失去生命跡象的有機體,清除而後分解。這種機械是在連秩序維護人員都無法保身的地區增加後,為了回收被異形攻擊的屍體而設置的,因此當它們出現在街頭時,總是帶來不祥與恐懼的氣氛……
我困惑的眨眼,彷彿想看清我是在何時、又在何地見過這樣的景象,但腦中卻是一片空白。旁邊有人拉了我一把。「小心點。」
我差點就撞到了突出地面的腥紅色球體,我連忙閃開,驚慌地盯著那張牙舞爪的棘刺。
「別碰到感覺球,不然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異形嗎?」旁邊有人問。
「不然還會是什麼?」他不耐煩的回答。「那可是是神身體的一部份呢,隨便觸碰的人一定會遭罰的。」他一邊走開一邊高舉雙臂。「快懺悔吧!神要發怒啦!你們都去死吧!」
我拖著劍,穿過人群,踉蹌走開。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只想遠離這片混亂,將自己埋進最深、最遠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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