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5日 星期一

亡織者(7)

「那個該死的混帳、王八蛋、睪丸腦袋。」這就是他的目的嗎?放他回來親眼見識自己眾叛親離,再無立足之地?做得好啊,薩沙里安。死亡騎士果然不只是個傀儡而已。他早該在森林裡就一箭射死他,早該在他棄劍投降時就割開他的喉嚨。


「你說什麼?」

「確認我的聲音還在。」寇爾提拉微笑。「所以我一死,你就把懷疑這件事的人都處理掉了,頭銜當作酬庸分送給你的親信。你終於擁有自己的軍隊了,薩瑟里。你想帶領他們走到哪裡呢?還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談和投降?」

「這些都不關你的事了,寇爾提拉。」薩瑟里看起來不太自在,但他很快振作起來,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時間快到了,我經過中庭的時候,他們已經把柴薪堆起來了。你應該會感到欣慰,這場合辦得比你的葬禮還要盛大,壞消息是,可能沒法結束得很乾脆。我們會控制火勢,讓你在上頭燒足整天,好確保所有人都能充分觀賞。」

「我猜你也準備了另一篇講稿。」

「形式是必要的。」薩瑟里不自在地撥了一下頭髮,撢落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儘管他一刻前才回房去,把拷問時弄髒的衣服給換掉了。現在他穿著厚重的紫色天鵝絨罩袍,繡著軍階和銀月城的徽記,卻獨缺一把鷹羽弓,那個原本繡在寇爾提拉衣服上的圖案。

寇爾提拉肩膀顫動,無聲地笑了。

「你笑什麼?」薩瑟里很快走回來,抬起手似乎想打他,後來想起會弄髒衣服,又退了一步。

「我說,你忙了這半天,還是沒拿到最想要的東西。你以為攝政王會輕易賜給你遊俠領主的稱號嗎?天啊,他沒這麼蠢。我猜他會私下接見你,說一堆不著邊際的話,管你暗示明示,就是不提重點。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他盯著薩瑟里,一字一字地說:「你、我、都是。」

薩瑟里一拳揍得他撞上牆壁,天鵝絨袖子沾上了血,但他也管不了這麼多了。這時上方傳來一陣模糊的震動,像是許多人在跺腳、嘶吼,那聲勢一定很浩大,竟能透過六呎深的石牆傳到地底。

他們同時抬頭,一個神情木然,另一個臉上浮出充滿惡意的光彩。

「看來他們等得不耐煩了,寇爾提拉。在火刑架上享受你最後的時光吧。有什麼遺言想交代嗎?」

寇爾提拉抬起頭,露出最優雅,據說也是最討人厭的微笑。「去死。」

薩瑟里身後爆出轟然巨響,天花板一角垮了下來,強大的衝擊力把他掀翻,連慘叫都來不及就被拋到囚房另一頭。有個渾身是血的精靈掉進來,在亂石上抽搐兩下就不動了。又一次撞擊震撼地底,連寇爾提拉身後的牆都開始龜裂,石塊粉塵紛紛灑落,他本能地抬手護頭,這才發現嵌進牆內的鐐銬已經鬆脫,他用力一扯,便拖著鐵鍊和一身血跡走到天光下。

「你還好嗎?」薩沙里安站在破碎的石板邊緣,血沿著劍身成串滴落。「抱歉,他們不太守規矩。」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

「血精靈的游擊隊半途攔截我們,他們違抗撤退命令,留在森林裡做最後掙扎。你把他們教得很好,寇爾提拉。」

「還用你說。」

寇爾提拉慢吞吞地走到牢房另一頭,鐵鍊拖在石板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薩瑟里躺在壓碎的木架上呻吟,一臉驚駭。他的天鵝絨衣袖扯破了,整件袍子被塵土染成斑駁的灰色。

「你搞錯了一件事,孩子。」他拎起薩瑟里的衣領,血精靈發出微弱的慘叫,試圖向後掙扎,但他背後全是木塊,這一縮只是扎得更痛。

「搞、搞錯什麼?」他吸進一大口灰塵,嗆得臉色漲紅。

「死亡騎士並不是被押著腦袋向阿薩斯下跪,我們接納他的痛苦,利用他的力量,摧毀那些摧毀我們的一切。否則,我們何能承擔天譴之名?」

血精靈在他講到一半時就昏過去了,寇爾提拉惱怒地嘖了一聲,把那個癱軟的身軀丟回地上。後方等待許久的女妖飄過來,裙擺掃過寇爾提拉的手,像是流動的水。現在這些接觸不會讓他覺得冰寒刺骨了,當她展開半透明的懷抱覆住薩瑟里,發出誘惑的呢喃時,他甚至感到一絲熟悉的慰藉。

他一手建造的碉堡已經垮了,骷髏士兵越過他身邊,四處追趕尖叫奔逃的血精靈。那些曾被參謀們嫌棄的菜園被踐踏得面目全非,守衛塔正在燃燒,成塊的石頭往下崩落。一頭骸骨龍踞在主樓,碾碎了一半的牆,那位置曾是寇爾提拉的書房,各種書卷和文件隨著黑煙四處飛散。原本為他準備的火刑架沒來得及點火,現在有個縫補者被木樁插在上頭,腐臭的油流得到處都是。

他曾指導年輕後輩的中庭,現在七零八落散著血精靈的屍體。有個士兵朝他爬來,伸出手彷彿懇求著什麼,他的兩條腿都不見了。寇爾提拉皺眉,隨手撿起殘骸間的劍,手一揮便砍下了他的頭。安息,他說著,大步走開,一路讓那些肚破腸流的同胞解脫,更正,前同胞。他畢竟還不是個怪物,或者,這一切全都沒有差別。

另一個士兵從後方攻擊他,勢頭既快又猛,這傢伙雙手並用,把他打得仰天摔倒,細劍刺穿他的右手釘進地面。那張臉似曾相識,但話說回來,每個被恨意和恐懼扭曲的臉都很像。就在他左手的匕首也要刺下來時,寇爾提拉聽到一聲鋼鐵撞擊,士兵的頭和手整齊斷開,血柱噴湧而出,濺了他一臉。

「攻擊!所有活著的東西都不要放過!」薩沙里安勒馬迴轉,高聲下令。

陰影,混亂,死亡。寇爾提拉看到自己身上的符文刺青開始發光,貪婪地吸收四周的能量,裂開的傷口正在癒合,痛楚也消失無蹤。他抹去臉上的血,一使勁拔起釘住右手的劍,起身打倒另一個想攻擊他的血精靈,把他從眼睛釘進了一旁的板條車上。回納魯身邊去吧,他輕聲說,你在活著的時候只是盲目地遵從命令,追求永遠到不了的目標,我不會讓你站起來,繼續盲目地追隨下一個主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

他伴著屍體坐在板條車上,這裡沒有活人了,只有一票依附死亡而生的怪物。火仍在燒著,灰燼像雪一樣漫天飛舞,城牆倒塌,主樓剩下斷垣殘壁,血跡四綻,破裂的肢體像果實般散落。生命多麼脆弱易逝,而納魯真會接受這些茫然失措的靈魂嗎?

「回去了?」薩沙里安從馬背上俯視著他,身後跟著另一匹坐騎,毛皮漆黑如夜,有著和他相同眼色的眼睛。寇爾提拉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死亡騎士的身份象徵,就像他身上的符文烙印一樣。

他跳下板條車,順手拔出細劍,掛在上面的屍體倒向地面,被刺穿的眼睛裂成一個血洞,茫然盯著天空。

「費這麼大功夫,值得嗎?」

「當然。」

寇爾提拉扔下細劍,翻身跨上坐騎。「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薩沙里安策馬向前,頭也不回。「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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