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5日 星期一

後篇(9)

「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瑪布勒斯坦一如往常嚴肅,矮人大部分神情都隱藏在鬍子下方看不出端倪,但安度因還是覺得他語尾上揚,幾乎都快笑出來了,這絕不是因為他說的通用語有口音的關係。「算你運氣好,我正好上山找石材,原本天一亮就要離開的。」


「感謝您的慷慨協助,伯父。」他在堅硬的木椅子上挪動身體,讓自己坐得舒服點,熟人帶來的安全感讓他昏昏欲睡。他小時候常住在鐵爐堡,有一大半矮人都當了他的「伯父」。

這間小屋有全然的矮人風格:穩固、儉樸,松木燒得劈啪作響,地上鋪著厚重的毛皮,磨得晶亮的斧頭架在牆邊,還有角落裝滿烈酒的陶壺。有個女性端來宵夜,是放在木盤子上的鹹肉乾,味道很重,非得用酒才沖得下去。

「我想,你不是很常遇到從天而降的客人。」

「是不常。」瑪布勒斯坦終於克制不住,笑了出來,額間擠出愉快的皺紋,橘紅色的鬍子隨之晃動。「哨兵通報北方天空出現異狀的時候,我們差點就要把投石器推出來了。幸好你的朋友動作很快,一晃眼就衝過防線,我看到你從雪堆裡冒出來,還以為是什麼詭異的魔法呢!」

「他還好嗎?」安度因不安地問道。

「翅膀被燒穿了,這對龍來講應該是很嚴重的狀況。我們的牧師正在治療,但你知道,龍的身體構造很獨特,聖光看起來完全不起作用。」矮人一攤手。「我不確定凡人的土法有沒有效,總之,現在也只能湊合著試試看了。」

「我明白。」安度因挫敗地垮下肩膀,眼睛只敢看著地板。聖光在上,他又搞砸了,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讓自己和怒西昂陷入險境。他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做傻事?

昨晚怒西昂帶回來的消息讓他頓時睡意全消,無數問題湧入腦海,每一步棋都可能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去。他一直以為不死族會避開無意義的內耗,專注在瘟疫之地的重建上,現在看來,他們是決定在這個轉捩點插上一腳了!那位令人聞之色變的女王,會站在卡爾洛斯這邊,還是跟著食人妖升起戰旗?依照安度因的瞭解,她肯定會趁亂為自己牟利,繼卡林多後,說不定東部王國的版圖也會有所改變……

天還沒亮他就衝出寢宮,接下來便在一連串的緊急會商中度過。「我們尚未接到北方的消息。」馬迪亞斯‧肖爾如往常抱起雙臂,半信半疑。「這情報是正確的嗎?」但依他滴水不漏的作風,還是立即派了小隊人馬前往羅德隆,安度因則在黃昏時溜到碼頭,派了一位信得過的使者往南行。貝恩‧血蹄在藏寶海灣還留有跟他接頭的人。

他們的動作夠快了,但變數永遠會搶在前頭。光是等探子往返傳遞訊息,戰爭可能都開打了。夜裡他裹著毛毯向黑龍吐露憂慮,他其實食不下嚥,毫無睡意,但還是要強迫自己用餐休息,免得比對手早一步倒下。這樣輾轉反覆了一個時辰,連怒西昂都看得不耐煩了。

「走吧。」人形奪過毛毯扔到一旁,把安度因從床上拉起來。

他一時回不過神來。「什麼?」

「走啊,你不是想親眼應證狀況?」

「早上父親找不到我,會把整個暴風城翻過來的。」安度因遲疑地說著,接過怒西昂扔來的衣物。穿上襯衫和外套不需要多少時間,但……「從這裡到北方,騎獅鷲獸也要三天。」

「誰要騎那種慢吞吞的東西了?」怒西昂嗤之以鼻,打開門向外走,耍了同樣的把戲,所經之處鼾聲一片,沒有士兵能清醒地攔住他們。冷風迎面撲來,雪又開始下了,細羽不慌不忙、沒有重量似的緩緩飄落,在草地上鋪了一片純淨的白色。

「不會吧。」安度因此時才明白過來,他在階梯上站住,不敢置信地瞪著怒西昂。「你真要這麼——」

話還沒說完就成了慘叫,怒西昂一手摟住他,完全不留退縮或抗議的餘地,就這麼遁進了夜空。

黑龍確實是用爪子抓住他的,陷入肉裡的地方隱隱生疼,但幻象為他擋住了低溫,只剩狂風在耳際作響,颳得他眼中泛出淚水。他們迅速越過運河,把黑暗中的點點燈火拋在後方。安度因頭暈目眩地看著腳下,手心不由得冒汗。這和他作夢變成龍可不一樣,現在他清楚意識到自己是血肉之軀,被大地拉扯著直墜下去。但抱著他的那個人全然不受限制,駕馭狂風在夜空中遨翔,如此愜意而流暢,這才是他該在的地方,而不是暴風城那低矮、笨重的城牆。

安度因沒時間咀嚼剛泛起的感傷,就看到下方那一片雪白,他們正經過丹莫洛終年不融的高山,黑色巨岩和積雪形成強烈的對比,像某種亙古即有,無法馴服的怪獸。他從鐵爐堡眺望過很多遍,但首次有機會從這個角度把美景盡收眼底。聖光啊,他忍不住喃喃吐出,這是造物主的傑作,人類渺小的證明。他聽到怒西昂低聲笑了,像是對他的大驚小怪感到開心,人形的嘴唇輕擦過耳際,安度因顫了一下,下意識躲開了。

「別亂動。」怒西昂低聲警告,卻又不輕不重地在他額側親了一下。

該死,安度因幾乎要以為他是故意的了,而且他看起來根本很以少年的尷尬為樂。安度因咬牙,忍住惱怒的嘆息。雖然這些舉動像極了可惡的挑逗,但他怎能推測一頭龍在想什麼?說不定這跟貓玩弄獵物一樣,是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本能。

濕地烏雲密佈,遮住了微弱的月光。上方有雷光閃過,但怒西昂在風雪降臨前便飛過沼澤,安度因只能驚鴻一瞥遠方那座巨大的建築,像是劈開山脈似的聳進夜空。格瑞姆巴托,偉大戰役的所在,如今則是紅龍的殿堂……但怒西昂顯然對親族的功勳沒興趣,一個轉彎便把它丟出視界。安度因看到腳下起伏的丘陵,像海浪緩緩延伸到遠方,這裡已經是不死族的地盤了。

他們在午夜前抵達舊羅德隆王國邊緣,下方墨黑一片,影子重疊交錯,分不清森林和村莊的界線,但越過凱爾達隆湖後,安度因看到了火光,提里斯法林地擠滿帳棚和篝火,哨兵正在巡邏,雖然隔了一段距離,還是能從那僵硬的動作辨認出是不死族。軍用道路旁停放著運糧車,以及裝滿綠色液體的巨大容器,再怎麼天真的人也不會把那玩意兒誤認成酒。

這麼大規模的軍營,卻籠罩著死亡的氣息,就連金鐵交鳴聽起來都像冰塊的碎裂聲。安度因同情這些遭逢苦難的同胞,但也無法否認,在看到那些佈滿屍斑,完全無法判斷善惡的臉時,胃裡會湧起深沈的恐懼。

他注意到營地邊緣豎著一整排木架,高掛著某種詭異的黑影。覆蓋其上的金屬反射出火光,其餘則模糊不清。安度因看過很多次類似的場景,絕對不會錯認那股隨風飄來的氣味。

「你有辦法再接近一點嗎?」他問著,怒西昂皺眉,似乎不太贊同,但還是降低高度,漂浮在樹影上方。這一側沒有帳棚和火光,夜色暗得足夠隱藏他們兩個,而安度因只需要一點時間證實想法。

怒西昂想必早已看清那是什麼,但他保持沈默。一個個獸人被倒吊在木架上,像旗幟一樣掛得有三人高,黑綠色的皮膚滿是傷口,露出頭盔的臉部獠牙斷折,血肉模糊,雖然天氣寒冷減緩了腐敗的速度,但烏鴉早已大啖美食,把內臟都啄了出來。

「聖光啊。」安度因屏住氣,聲音沙啞:「他們做了什麼?」

怒西昂聳聳肩。「表達立場吧,我想。」

「很像希瓦娜斯女士會做的事。」強硬不留餘地,而且夠戲劇性。安度因望向右手邊,有兩個哨兵停在營地邊緣交談,他們沒有放低音量,但內容傳不到這裡就被風吹散了。

適可而止,他對自己說,今晚知道的已經夠多了。「我們走吧。」

他望了營地最後一眼,在腦中估算可能的人數,意外卻在此時發生,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下方森林突然裂出火光,尖銳的號角劃破夜空,伴隨著不死族的示警聲。他們被發現了!怒西昂抓著他一個迴旋,急著衝上高空。

箭和魔法如雨般飛來,安度因在各種閃光中翻滾,內臟幾乎都移了位置,頭暈目眩完全看不清狀況,只知道有一瞬間地面近得迫人,樹枝抽打著他的小腿,緊接著怒西昂又一個急轉升空,直接撞出森林,把追兵遠遠拋在後頭——他差點成功了,但安度因感覺到某種東西從後方襲來,重重擊中他們,怒西昂咒罵一聲,速度突然慢了下來,黏稠帶著金屬味的液體順著手臂流到安度因身上。

「該死的術士。」怒西昂咕噥著,前進的方向變得有點左搖右擺。安度因幾乎喘不過氣來,眼看湖水打上腳底又遠離。黑龍沒打算降落在地上察看傷口,反而直朝雲裡衝去,爪子把安度因都抓痛了。

「我們已經遠離火線了。」安度因回頭看著那片營地,連火光都已經消失在氤氳的霧氣中。怒西昂迅速掠過墨黑色的沼澤地,下方一陣嘈雜,他們離地面太近了,連龍喉獸人的動靜都聽得到。「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不用。」怒西昂粗魯地說。「如果我睡著了,你得自己想辦法穿過獸人的地盤,爬進丹莫洛,你這笨蛋一定會在山上凍死的!」

安度因無話可駁,他出發時完全沒考慮這麼多,身無分文也沒帶武器,如果怒西昂這時候放下他,又因為傷勢太重而陷入深眠,安度因就只能在雪裡等死了。他手忙腳亂地開始祈禱,但很明顯龍不吃這一套,聖光拂過他手臂上的血洞,只稍微止住了流勢。

他們來時烏雲正聚集在濕地邊緣,現在暴風雪正像發酵過度的啤酒桶般炸開,他們無法閃避,只得一頭撞了進去。安度因看不到天空,四面八方都是雪團,冷如刀割根本不足以形容,安度因覺得自己正被冰造的拳頭毆打,就連幻象的魔法都無法擋住。

此刻他真感覺到恐懼了,就算不擔心怒西昂會鬆開爪子,他們也很可能被捲進狂風一路下墜,或因視線不清撞到山壁上。如果他隻身行動,也許還能飛回暴風城,但現在他爪子上還掛了一個人的重量,怒西昂是不可能撐得住的。

「那裡有人。」安度因大叫,指向下方,突然有種解脫的暈眩感。那是矮人建在山裡的營地,他甚至在火光中看到了山羊。此刻那堆篝火在黑暗中就像救命的燈塔。

怒西昂只考慮了一秒,便掉頭衝向巡山人營地。但他在中途就耗盡力氣,幸好山坡上全是剛下不久的柔軟雪堆,雛龍帶著安度因撞進去,直滾到矮人腳前才停下來。安度因眼冒金星地撐起身體時,眼前就出現了瑪布勒斯坦那張驚訝的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安度因?」矮人拿下煙斗,身體向前傾,濃密的眉毛幾乎糾結在一起。寒暄結束了,他的語氣變得近乎嚴厲:「我們才剛吃過死亡之翼的虧,被打得毫無還手餘地,洛克莫丹崩潰的水壩永遠都重建不起來,你們的城市也被燒得面目全非,還是一次重建慶典就讓你忘了教訓?」

安度因低下頭。「……我沒有忘。」

「那這又是什麼?」矮人拿煙斗敲著扶手,強調他的不悅。「你居然帶著一隻黑龍到處晃蕩,難道都沒顧慮到臣民的眼光?」

「……我很小心,不會引起恐慌。」他結結巴巴地說,瑪布勒斯坦對自己和別人都一樣嚴厲,安度因還記得小時候常被他罵哭,而麥格尼伯父就負責安慰他。顯然在瑪布勒斯坦眼裡,他現在也沒長大多少,依舊橫衝直撞,不知輕重。

「他是什麼來歷?難道你想馴服他,利用他的力量?」

「不是的,我……」安度因無以為繼,臉整個脹紅。「我們是暫時的同盟。」他悄聲說。暫時。

「矮人有句俗諺,永遠不要買進陌生的貨物,也不要和語言不通的對象交易。」瑪布勒斯坦把煙斗中的碎屑抖出來,聲音更加嚴厲。「這是什麼意思,我想你應該瞭?」

「是。」安度因低著頭,不敢看伯父的臉。這不只是交易,他甚至欺騙自己,在夢中一次次和幻象赤裸交纏,如果瑪布勒斯坦知道,八成會直接丟下煙斗,拿斧頭把他砍成兩段。

「要不是我信任你的判斷力和品行,我現在就會把你們兩個捆起來,親自處理這件事。但這是最後一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瞭?」

「我會盡量不讓您操心,伯父。」

瑪布勒斯坦嘆氣,臉上線條總算放鬆了些。「好吧,你坐在這裡也沒用,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你父親了,等著挨罰吧,這是你應得的。」

「……是。」

矮人拿著煙斗起身,暫時放了這孩子一馬。「去洗洗睡吧,你全身都是灰燼和泥水。這裡沒有澡堂,後面山凹有個熱泉。」他抬起下巴示意。

「好。」安度因非常樂意,他確實需要好好洗個澡,而且離開小屋一段時間,也許伯父會忘記其他問題。

「這時間不會有人跟你搶,別在裡面睡著就好,上回老鐵砧差點沈到底下去。」他咕噥了幾句類似笨蛋的話,拍拍安度因的肩膀,又恢復了軍人本性。「動作快。」

十分鐘後,安度因走進熱泉,滿懷感激地嘆了口氣。山徑很隱密而且積了雪,但矮人沿路在岩壁上鑲進照明用的礦石,因此他不費什麼力就走上來了。

這裡比他預期的隱蔽,四周一圈高起的岩石,只留一道容人通過的縫隙。水的溫度剛好,有點渾濁而且帶著硫磺味,在雪地裡冒著成團熱氣,安撫了緊張作痛的肌肉。四周一片靜寂,抬起頭來,上方便是橫跨夜空的銀河,近得像是隨時會化成雪飄落。

他半睡半醒地泡了好一會兒,完全沒聽到腳步接近,直到有人進入水裡才驚醒過來,差點沒大叫出聲。怒西昂正坐在他對面,全身一絲不掛,只剩手臂上的紗布。幻象黝黑的皮膚被水打濕,在照明礦石下像是會發光似的。

「你你你——」安度因差點連話都說不全,第一個念頭是怒西昂的傷,接著就是他看得太清楚了,明明眼前水霧蒸騰,他卻看得到人形濕透的黑髮,毛髮糾結的胸膛,被水掩蓋著若隱若現的腹肌……他急急轉開視線,腦裡全是亂糟糟的色塊和光點,簡直像地精把故障的煙火發射器搬了進來,而且炸得正開心。

你這個笨蛋,深呼吸,不要臉紅。

「你不是……該休眠……」聖光啊他居然還能講話,雖然聲音沙啞得不像他自己了。

「還好,沒想像中嚴重,痛個幾天應該就長回來了。」怒西昂毫不在意地往水裡沈了一點。「那個牧師一直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煩死了。到這裡來把殘留的魔法能量洗掉還比較實在。」

摸……安度因差點嗆到。接著他想了起來,矮人見到的應該是一頭雛龍。「魔法能量可以洗掉嗎?」

「多多少少,不管怎麼說,休息一下總是有好處的。」怒西昂仰起頭靠在池緣,閉著眼睛笑了。「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安度因沒有回答,溫泉熱氣撲面而來,把他蒸得口乾舌燥。這是什麼情況啊,他在夢中想像了這麼多次,現在卻緊盯著前方三吋的水面,努力克制自己不抬起頭。那不過是幻象,用來掩飾本質的外殼,他小時候跟伯父們上山,也是一群人脫光了泡溫泉,毛茸茸的鬍子漂在水上,他還被當成玩具一樣抱來抱去。不,不對,天殺的這怎麼會一樣?就算閉上眼睛也沒用,現在他根本……沒辦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

「你幹嘛一直往水裡沈?」怒西昂漫不經心地說,突然掬水潑他,安度因毫無準備地嗆到,本能地站起來,又連忙坐回去。

「我不太習慣……這樣。」他邊咳邊說,臉紅到了耳根,天啊,他要怎麼在不讓怒西昂看到的狀況下離水穿衣服?「我還是回去好了,瑪布勒斯坦伯父還在等我……」

「他們全都睡得鼾聲大作了,矮人的肚子裡一定都裝著鼓風箱。」怒西昂冷不防欺過來,在狹小的熱泉裡,他只跨出兩步就攔住了安度因的腰,動作快得讓他來不及躲開。「不習慣?我還以為你已經很熟悉了。」

「……什麼?」

怒西昂發出低沈的笑聲。「你在夢中做了這麼多次,就和現在一樣……」

安度因只覺得腦中的煙火連著發射器一起炸開了,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神,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迅速沈下水面,只有這樣才能阻止自己發出慘叫。怒西昂看著那些瘋狂的夢境有多久了?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總是露出那樣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嗎?

怒西昂甚至不肯讓他安靜地把自己給淹死,手一撈就把他拖出水面,他咳著睜不開眼睛,而怒西昂已經鉗住他的下巴,蠻橫地吻了上來,像野獸般衝撞肆虐,把他的嘴唇和舌頭咬得發疼。

這是另一個夢境嗎?安度因回不過神來,也許他會突然驚醒,發現自己還在暴風城堡裡,哪裡都沒去過……但痛覺和慾望都是這麼真實,包括那獨特的氣味,像是金屬混著野獸,隨著熱氣把他蒸得頭暈目眩。他們身體相貼,亢奮的部分互相摩擦,甚至沒有衣料阻隔,這表示人形也一樣渴望,被盲目的衝動所驅使嗎?

他不應該這麼做,道德,規範,身份,這些從小束縛著他的聲音就響在耳際,卻輕飄飄的沒了重量,他根本無法思考,只剩下本能,尤其是怒西昂的手正沿著腰際下移,慵懶而熟練地握住了他的勃起。

安度因嗆住了,他從沒想過這種事可以和優雅聯想在一起,但怒西昂就是這麼做的。他的手指來回滑動,每一次都朝最敏感的地方去。安度因低下頭,不禁發出溺水般的呻吟,老天啊,這太……難以想像了,不可能是夢,他的夢從來沒這麼赤裸的衝擊性。

顯然怒西昂也知道這一點。他撫過少年的嘴唇,露出肉食動物般的笑容,聲音卻是誘哄的:「坐下。」

沒等安度因回答,他就推著少年坐倒在池緣,自己也跪了下來,俯首像是臣服——

安度因嘶聲吸氣,腦中一片空白,手插進怒西昂的黑髮裡。他坐在殘雪覆蓋的石頭上,上半身暴露在風中,卻完全不覺得冷,現在連這些刺激都混成了巨浪,而他只能像枯葉般載浮載沈,除了怒西昂的舌頭外什麼也感覺不到。「不行……停下來……」他抓住怒西昂的肩膀想抽離,那是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了,但怒西昂完全不打算放過他,這頭狡猾的龍甚至發出了笑聲,加重吸吮的力道,舔到他從來沒想過的地方。

他沒辦法壓抑自己的聲音,在看到那樣的神情後,在聽到怒西昂用舌頭玩弄性器發出的濡濕聲音後,他不可能再克制得住。他掐住人形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向前拱,喘息著射了出來,那瞬間他眼前全是閃動的白光,而怒西昂一直含著他,直到抽搐止息才放開。天啊,他當真……都吞下去了,眼裡全是捉狹的笑意。

安度因猛地抽回手臂蓋住眼睛,尷尬得說不出話,連耳朵都燒紅了。他沒法直視怒西昂的臉,只想把自己埋進雪堆裡。「我……抱歉……」

怒西昂笑出聲來,起身吻他,這次溫和得多,卻同樣挑逗、情色得令人難以忍受。安度因嚐到自己苦澀的腥味,剛平緩下去的心跳頓時又亂了節奏。

魔法要怎麼做,才能讓人目眩神馳,無法思考?

這真是太瘋狂了,不過一個時辰前,他才剛逃過一場災難,差點就保不住性命,現在卻倚在熱泉邊,下半身浸在水裡,手臂抵著被落雪浸濕的石面,任怒西昂舔著、咬著他的背脊,人形的動作輕柔,彷彿想印上某種奇異的咒語,手指卻非常直接地探著入口,試圖攻城掠地,熱泉的溫度侵入身體,微妙的痛楚讓他脊椎竄過一陣戰慄。

安度因瑟縮著,下意識想逃,卻被怒西昂壓著無法動彈。黑龍咬著他的肩膀發出笑聲,似乎很以他的反應為樂。

「噓,放鬆。」他輕聲說,笑得就像在花園追逐女僕的放蕩貴族,讓安度因不由得惱火。

「你又是從哪學來這種事的?」他轉頭質問,卻被結結實實堵住了嘴唇。這頭惡龍步步進逼,完全不打算手下留情。那種受到掌控、無力還擊的感覺令人不安,像是被懸空吊在崖上,安度因喘息著,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還是期待多些。他沒有類似的經驗,但也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他心知肚明怒西昂接下來想做什麼,但那些夢境從來沒進行到這麼深入。

怒西昂的身體覆了上來,濕滑的肌膚緊貼背脊,更火熱、堅硬的部分抵著入口,比預期的還要急切。撕裂感讓安度因倒抽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抓著潮濕的石面,這太痛、太銷魂了,不可能是幻象,簡直像一把燒盡內臟的烈火,瞬間讓他無法呼吸。

但他不想叫停,怒西昂埋在身體裡的感覺是這麼鮮明,該死的令人心醉神迷。這和他粗淺的想像完全不同,而且強烈了一千倍。壓在身上的重量,肌膚相貼的熱度,黑龍正靠在他背上,呢喃著陌生的語言,也可能是毫無意義的呻吟。他只停頓了一會兒便再度動作,緩緩抽出再推進,安度因喘息出聲,痛楚,混著無以名之的快感,每一次都讓他為之戰慄。他從沒這麼清楚意識到自己蕡張的人類血脈,比之前充血得更亢奮,更迫不及待。

吟遊詩人叫這什麼——「火熱的歡愉」,還是「饗宴」?

不遠處突然一聲裂響,成團雪滑下岩石,重重砸在山徑上。安度因渾身一僵,試圖抬頭,只看到一隻夜梟大小的黑影掠過天空。如果有人闖進來撞見這一幕……他無法想像……

「沒事。」怒西昂在他耳邊說,「不用擔心。」

但瞬間理智佔了上風,像陣冷風般吹散了他腦中的迷霧。他,暴風城的王儲,聖光的僕人,居然屈服在慾望下,像野獸一樣在山間赤身裸體,所有準則和教誨都成了空談,這原始、暴露的姿勢更讓他羞愧難當。怒西昂也感受到了抗拒的力道,他扣住安度因的腰把他拖回來,毫不留情地把亢奮的部位埋得更深。

「你不喜歡的話,可以命令我停下。」他咬著安度因的耳垂,一手握住他的陰莖,在最柔軟的部分微微施力,安度因不用回頭,也能描繪出那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頭該死的龍。他該說好,身體卻自動背叛,理智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吟遊詩人從沒提一件事,那就是「背德的刺激」。

「繼續。」他向後拱,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那短暫的停頓非但沒有帶來冷卻,反而把他推向爆發邊緣。「這是……命令。」

怒西昂低聲笑了。「遵命,我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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