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5日 星期五

番外:Golden Eyes , and Darkness


那是個山雨欲來的午後。

喬西亞直起身,緩和僵硬作痛的背脊。汗水從他額前低落,沾濕了手上一小把草葉。他把好不容易找到的藥材放進粗布袋,用袖子抹了把臉,繼續向上爬。濕淋淋的衣服貼住了他的身體,黏膩的濕氣令他的頭隱隱作痛。雲層從昨天就鬱積在山谷上方,灰沈沈的像是隨時會打雷,但中午都已經過了,依然沒有雷鳴撕裂凝滯的寂靜,也不見微風降低燥鬱的熱度。


他終於爬到草坡頂端,幾步遠的山壁下有處湧泉,他滿懷感激的喝了水,在附近的灌木叢蔭下歇腿休息。從這裡可以望見碎蛋殼般聚在一起的村莊屋頂,以及其下青不青褐不褐的河谷,兩者都像谷底蜿蜒而過的細線一樣,顯得乾癟而無生氣。儘管時序已邁入夏季,但熟透的似乎只有溫度而已。蒙神保佑,起碼今春沒有泛洪水。

幾絲風息終於衝破凝滯的空氣,拂過他汗濕未乾的前額,對他濕透的衣服沒什麼幫助,卻提醒他在日落前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他嘆了一口氣,不太起勁的起身,抓起上午辛苦工作的成果。他費了大半天在險坡上尋找的,是赫柏患膿毒的女兒需要的藥,而他們也是最不吝惜當著他的面做避邪手勢,散播各種奇怪傳聞的人家。當然,會這樣做的不止他們,總有人宣稱在夜晚看到奇怪的生物飛進他家的窗戶,更有人賭咒目睹他挖開墳墓,撿取白骨作為藥方。幾年前這些話會讓他怒不可遏,但現在,他已經懶得多作辯駁了。

儘管已經在這裡住了二十年,但在大多數村民眼中,他依然是個需要提防的外來者。人們永遠記得那個滂陀大雨的黃昏,全身濕透出現在村門口的男子,以及他懷中用斗篷包得密實的嬰兒,並在冬天圍爐的夜裡不厭倦的一再提起這個故事,因此即使是剛學步的孩子,也懂得叫他精靈的小孩,不祥之子或雜種。當然這些都只是謠傳,至於事情的真相,一直是男子自己的秘密,最後他用死亡永遠埋葬了它,留給兒子的,只有作為藥草師的一身技藝。

儘管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精靈的孩子,但喬西亞也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很久以前他就發現,別人看不到他看到的東西,感受不到他感受的變化。當他在夜晚注視星辰時,意象往往會不請自來的鑽入腦中,告訴他盜匪即將洗劫此地,或某個村人的親戚已經客死外地。他對自然的變化異常敏感,能從風息的流向得知未來幾天的氣候,甚至在春初播種時就預測夏季的莊稼。當然,現在他已經懂得三緘其口,在不引人注目的範圍內提出忠告,這是他在嚐過許多苦頭後才學到的教訓。

他曾試著想去包容,卻不得不承認他討厭這個貧瘠的地方,還有這些心靈也被沼氣染得污濁的人們。二十年來他不知想了幾次要逃離,卻還是年復一年的留了下來。他知道他們不過是一群無知無識的農民,天生注定與災荒疫病搏鬥到死,除了嚼舌造謠沒有其他娛樂。儘管他無法控制雨量或土地的肥瘠,起碼能幫他們對抗病痛。如果他不在了,這些只會用符咒驅趕病魔的人又該怎麼辦呢?

當然除了這個,還有更為實際的理由。五年前他首次下定決心離開時,是年老體衰的父親將他留了下來,而現在……

上方傳來的談話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喬西亞回頭望去,在樹叢掩映中看到一抹紅色的衣影。崖頂上的兩人正在交談,看樣子似乎是城堡裡的貴族。起初聲音不大,後來卻愈叫愈響,簡直是在吵架了。

「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拔高的女音似曾相似,但喬西亞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這原本就是個遊戲,親愛的奈提小姐。你不也是這樣說的嗎?」男人回得非常冷靜,近乎嘲弄了。「即使現在,你吵吵鬧鬧的向我要求公道,恐怕也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吧?」

喬西亞認得這個名字,她是城裡老爺的姪女。但男人的聲音卻很陌生,也許是受邀來訪的客人。

「那些話只是為了氣你!我——」她說不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嗚咽。「我是認真的!」

男人沈默了一瞬,再度開口時聲音刻意的放柔了。「那可真不幸。」

「不許走!」女孩突然尖叫起來,喬西亞看到紅色的衣影靠近了崖邊。「你敢離開,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我對這種要死弄活的戲碼沒興趣。」聲音中又多了幾分不耐,喬西亞幾乎可以看到男人輕蔑的神色。「若想引起我的注意,等你真有勇氣向下跳時再說吧。」

「你——」女孩為之氣結,她鬆開扶著樹幹的手,提起裙擺想朝他跑去,卻踩到一塊鬆動的石頭,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她驚叫一聲,掙扎著想恢復平衡,卻再度踏空,整個人直直掉下了崖壁。

「危——」喬西亞嚇壞了,不假思索扔下手中的布袋,沒命的向前衝。

女孩穩穩掉進他懷裡,撞擊的力道衝得他向後仰,整個身體搖搖欲倒。喬西亞暗叫不妙,鬆動的砂礫卻無法支撐兩個人的重量,他摔倒在地,從草坡頂端一路下滑,荊棘和石塊撞上他的身體,劃破他的皮膚,但在天旋地轉的痛楚中,他只記得要保護懷中的人,根本無暇注意自己了。

直到下滑的態勢停止,他才喘著氣睜開眼睛,瞪著視野內歪斜的天空,以及坐在他身上的女孩。奈提小姐細心編結的頭髮全散開了,衣服沾著草屑和沙塵,臉上還殘留著驚懼的神情。喬西亞很快掃視了一遍她暴露在衣服外的肌膚,幸好,看起來沒有受傷。

「你沒事……」喬西亞才剛開口,清脆的掌摑就伴隨著熱辣辣的疼痛阻斷了他的聲音。

「看你把我弄成什麼樣子!無禮的人!」

喬西亞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當然不指望一個貴族小姐謙卑的道歉,但也沒想到會落得這種下場。奈提小姐坐在他身上檢視著被扯破的衣袖,然後怒氣沖天的站起來,提著裙擺快步走下山坡,把她的恩人和仇人甩在身後。

喬西亞躺在地面凹處,尖銳的碎石刺著他的背,但頭下腳上的姿勢讓他一時無法起身。他聽到腳步踩過沙礫和草叢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絕對的自信和優雅。他睜開眼睛,看到一雙做工精緻的黑色皮靴,以及褐色的軟皮褲。男人正低頭看著他,波浪般的髮紋在陽光下閃耀如金,暗影卻把他的臉掩住了。

「你還好嗎?」落下來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味。男人必定在崖上看到了他救人又被打的經過。

「我沒事。」他掙扎著坐起來,注意到手臂上一道長長的刮痕,不禁煩惱的嘆了口氣。受傷事小,衣服破了才真的麻煩。回頭又得拜託凱絲了。

「那就好。」男人低沈的笑了。「好好的一張臉,要是撞扁可就不妙了。」

喬西亞渾身一僵,他最恨別人提到他的臉,那標誌了他所有異稟和不明血統的象徵,不論對方是善意還是惡意。強烈的防禦心使他根本沒注意到男人只是在引用一句俗諺,因為此刻他滿臉污泥,頰上還被刮了一道血痕,就算是他父親,恐怕也要端詳一陣才認得出來!

男人伸手過來,儘管喬西亞不太甘願,還是接受了他的幫助。站穩身子後,他接過男人遞來的袋子,一邊含糊的道謝,順便問了一聲:「奈提小姐呢?」

「她?她已經走遠了,大概是回去跟伯父告狀了吧。」他自嘲的笑起來,富有磁性的聲音再次吸引了青年的注意力,此時他才有余裕真正打量眼前的陌生人。他比喬西亞整整高了一個頭,端正深刻的五官看不出年紀,顯得既嚴峻又和藹,既滄桑又天真。但真正讓喬西亞呆住不動的是那雙眼睛,他原本以為是琥珀色的,現在才發現那是澄澈的金,令他想起岩上的蒼鷹,冷靜、睿智,同時又充滿嗜血的攻擊性。

他不知道自己瞪著那雙眼睛多久,直到布袋咚一聲砸中他的腳,他才大夢初醒,手忙腳亂的跪下來收拾。做著這些動作的同時,他總算撿回了一點理智,現在不是和陌生人閒扯的時候,他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呢!看到別人家的糾紛不是件好事,更別說是貴族的了。他和其他村民一樣,對城堡中的人們有著本能的畏懼和厭惡。

男人大約也察覺到他的戒心,便中規中矩的行了個禮,儘管這動作在喬西亞看來不啻是種諷刺,但他的神色卻很嚴肅,沒有一絲戲謔。

「謹向辛苦工作的人致上敬意。我就不打擾了。」

他轉身走開,越過草坡的步伐帶著奇特的穩健和優雅,儘管天色昏暗,他的身影卻似乎閃耀著光。喬西亞愣愣看著,良久才慢吞吞的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喬西亞下山時太陽已經隱沒,他今天的收穫不佳,多半是因為心不在焉的緣故。那個奇特的陌生人佔據了他大部份的思緒,但就是因為他帶來的印象太過強烈,反而讓喬西亞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他在河邊洗淨手上和臉上的污泥,然後繞到凱絲回家必經的路上,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等她。沒多久羊鈴聲就從丘陵另一側傳來,伴隨著比羊鈴還清脆的歌聲。綁著棕色髮辮的女孩遠遠就看到他,高興的揚著牧杖一路飛奔過來,一頭撲進他懷裡。

「我以為你中午會過來,還留了塊乳酪給你呢。今天運氣不好嗎?」她接過喬西亞手中的袋子,立即注意到它的重量。

「我今天失去了狄泰昂的眷顧。」喬西亞苦笑。「大概是因為我遇到另一位神祇了吧。」

「咦?什麼意思?」

「我——」喬西亞張開口,又突然打住,猶豫不決的望向被暮靄籠罩的野地,把原先想說的話全吞回了肚裡。先前他坐在石頭上想了很久,盤算著要怎麼把這樁奇遇說給他的青梅竹馬聽,但現在又突然失去了興致。只不過是件小事罷了,他懷著罪惡感安慰自己,沒什麼好講的。但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和凱絲分享那個陌生人,包括那太過奇異的身段,低沈的聲音,還有金色攫奪人心的眼睛……這個認知讓他不安起來,有生以來頭一遭,他對凱絲隱瞞了內心的想法。

「怎麼了?」凱絲注意到他不尋常的沈默,便用木杖輕敲他的肩膀。「你的臉受傷了。跌到荊棘叢裡了嗎?」

「嗯……是啊。是我自己不小心。」喬西亞含糊的說,決定快快跳過這個話題。「羊兒們都還好嗎?」

「金雀花和瘸腿又打起來了,還把小灰推到溝裡去。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讓牠們安靜下來。」她嘆著氣,但聲音中並無怒意,就像母親談起頑皮的孩子一般。儘管這些羊都不是她的,但只有她分辨得出每一隻羊,還為每一隻都取了名字。

喬西亞微笑了,平凡無奇的對話讓他安心下來,他的生活已經夠多煩惱,無力去為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費心。也許到了晚上,他就會忘掉這段插曲,恢復正常的作息。

走進村門時他們看到有人牽著馬等在路上,看衣服像是城堡裡的差役。喬西亞不記得他,只覺得依稀眼熟,但對方顯然認得喬西亞,劈頭就說:「你可回來了。老爺要你過去一趟,奈提小姐下午摔了一跤,有點發燒。」

怎麼……還是擺脫不了下午的餘波啊。他在心中暗嘆。城堡裡其實有專門的藥草師,但喬西亞這幾年行醫也累積了名氣,所以老爺常會請他診治。儘管有些不情願,他還是答應了一聲,急奔回家,抓了些藥和備用工具,以防奈提小姐真的生病了。

差役從村長家中另牽了匹馬給他,凱絲跟在後面,擔憂的問:「你還沒吃晚飯呢。」

「回來再說吧。」他匆匆答道,放蹄跟上差役的腳步。

儘管差役在路上趕得十萬火急,老爺一家也擔憂得眉頭深鎖,但正如喬西亞所料,奈提小姐根本沒有發燒,也沒有外傷(都擦在喬西亞身上了),只是經過下午那場驚魂,她覺得非躺在床上病個幾天不可。為了安撫大家的心情,喬西亞還是開了幾份滋養身體的配方,吩咐城裡的同行調配。

這一番折騰下來,他離開城堡時已經很晚了。老爺當然沒想到要留他吃晚飯,他的肚子已經餓得直叫,只想趕快回家,也許凱絲還會送碗豆湯過來。

當他牽著馬走向大門時,一道陰影從城牆邊落了下來,模糊不清的身形悠然滑過樹間,看起來就像一個凝聚成形的幽靈。他嚇了一跳,連忙站住,差點喊出聲來。各種傳說和故事迅速竄過他的腦海,他和許多人一樣,是在這些幽靈和巫妖的威嚇下長大的。

人影無聲無息的走近,直到火把照射下的範圍,同時他的輪廓也在閃動不定的光線中浮現出來。喬西亞屏住了呼吸。是白天那個人。

男人的腳步在看到喬西亞時停了下來。「是你啊。」他淡淡的打了招呼,銳利的眼光掃視過來,若有所思的瞇起了眼睛。他已經換下正式的裝束,身上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衫,但那柔軟的衣紋反射出的明亮色彩,顯示那是喬西亞這輩子無緣接觸的奢侈品。但那份壓迫感並不是來自他身上的行頭或地位,而是更為深沈的,對自己內在力量的絕對信心。

「老爺請我來看奈提小姐。」他結結巴巴的說,突然強烈意識到自己的疲憊、膽怯和粗俗。但他隨即收斂心神,並對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生氣起來,就算是面對那些貴族,他也從沒有如此自慚形穢過。

「是的。我聽說了……她的病。」嘲弄的笑意自他眼中升起。「你是康達洛村的人?」

「是的。」他挺直背脊,直視著男人。「我是個藥草師。」

「看得出來。」他深思的說,眼光再次在喬西亞身上流連。這回,強烈的防禦心讓喬西亞沒注意到男人審視的正是他的臉。「為了一個不必要的召喚忙到現在,你也真是辛苦。」

「小姐沒事就好。」

「是你們太小題大作了。」他輕鬆的說。「她根本不是真的想跳下去,如果剛好斷了一條腿或一隻手,才算得上一點教訓,是不是?」

喬西亞被他的殘忍驚得目瞪口呆。「你怎麼能這樣說?就算是開玩笑,也未免太過分了!」

「我從不開玩笑。」男人挑眉看他,居然有了絲驚訝的神情。「難道你認為她做得很對?」

「問題不在這裡!她很可能會死的!」

他聳聳肩。「死亡也是種教訓……對活著的人而言……」

「你把人命當作什麼了!」喬西亞氣得發抖,竟沒發現他正頂撞一個身份顯然比他高太多的人。他最無法忍受上層階級的一點,就是這種把人命視作無物的態度,這些人輕鬆的活著,鎮日在大廳裡面宴飲玩樂,將佳餚華服視為理所當然,從不知道底下有多少人成日在汗水和污泥中打滾,掙扎萬分才能喘著氣多活一天!

「就當作應有的樣子。」他的神色很認真,喬西亞卻有種強烈的感覺,他正用另一種方式嘲弄著自己。「我不是她的父親,更不是她的丈夫,怎麼有資格干預她說什麼、做什麼、甚至是她的生命呢?……」

「你沒有權力決定這種事!你以為你是神嗎!」

「所以你就有了?」

喬西亞倒抽一口氣。輕描淡寫的質問就像一把匕首,深深插進了他的心口。他賴以存活了二十年的技藝,唯一用以肯定自身存在的信念,卻在轉瞬間被這個人撼動了!

「自大的人是你啊……可愛的年輕人……」男人向前一步,輕柔的笑了。一道陰影落在他眼中,掩住了原本的色彩。「……如此敏感,如此憂傷……慣於和死神搏鬥的藥草師,你從受詛咒的深淵中拉起過多少隻手?生命的失落讓你感到痛苦嗎?……」

喬西亞喘不過氣來,低沈帶著蠱惑的聲音攫住了他的聽覺,使他無法清晰的思考。為什麼那個時候,他會覺得他像光明之子呢?瞪著那個暴露在火光下卻融入黑暗的身影,喬西亞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發著抖,那明明就是幽冥深處來的惡魔,伸展黑翼將人的靈魂吞吃淨盡……

「這傷是白天留下來的嗎?」男人低語,手指輕柔的撫過喬西亞臉上的痕跡。「忙著拯救別人,卻沒時間醫治自己?……」

「放開我!」喬西亞猛然後退,差點跌倒在地。男人好笑的看著他,似乎在嘲笑他的恐懼。他下意識的撫向臉頰,隨即倒抽一口氣,傷口消失了!

「別擔心,這不是惡魔的伎倆。」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男人揚起了嘴角。「我也不會在半夜來收取你的靈魂,你大可放心睡個好覺。」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對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

喬西亞一點都不想回答,當那個身影逼近來時,他只想轉身拔腿飛逃,但他動不了,那雙金色的眼睛在陰影中發著光,就像攫食小動物的猛禽一樣,而他,喬西亞突然領悟,就是那個獵物。

「你叫什麼名字?」溫暖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龐,男人靠得很近,喬西亞要抬頭才能繼續直視那雙眼睛。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彷彿有了意志般不受控制的流洩出來。

「……喬西亞……」

「喬西亞。」他複誦一遍,一種無以名狀的神情略過他的眼睛,漸漸漾成了微笑。喬西亞驚訝的發現,只不過是唇角的弧度略微改變,他整個人的感覺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現在看起來親和、愉快,甚至純真得像個孩童。

「康達洛村的喬西亞。」他湊近青年耳邊,抓住他的肩膀。他並沒有施力,喬西亞卻突然覺得那個地方灼熱如火燒,奇異的感覺像閃電般竄過全身,抽得他連心臟都開始發痛。「……迪墨非……在我家鄉的語言中,這是遊戲人間的意思……我的名字叫迪墨非。」

他直起身,再次微笑,輕柔的說:「很高興認識你,喬西亞。」

喬西亞從來不知道,這個普通的名字從他口中吐出時,竟能幻化成如此魅惑人心的音節。他忘記自己究竟回了什麼,也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記得那個白色的身影漸去漸遠,就像黑暗一樣的消失了。

「迪墨非……迪墨非……」他喃喃唸著,望著吞噬了屋樑的黑暗。悶熱的空氣就像厚氈一樣包裹著室內,就算他把窗板推開也沒有多大的幫助。「遊戲人間……」

強烈的光芒撕裂了黑暗,描出翻騰如浪的雲邊,遠方傳來悶雷聲,雨滴重重落了下來,在護窗板上吵吵鬧鬧的跳躍著。

水的氣味飄進來,從清晨就如夢魘般凝聚在谷底的熱氣終於被衝散了。喬西亞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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