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4日 星期日

Living in Death(17)


渾身是血的人類和死者踉蹌進入塔倫米爾時,執行官達薩利亞還以為他們編造了一套另有所圖的故事,直到賽菲拉出示被死靈觸到而褪色的手,她才臉色大變地飛奔去找大法師沃迪恩‧伍德格賴爾,要他馬上聯絡幽暗城。


換下破爛不堪的皮甲,洗去身上的血跡,嚥下兩日來的第一餐後,累積的疲倦突然一湧而上,賽菲拉覺得手腳都重得不像自己的了,傷處經過牧師治療仍隱隱作痛,亡靈的毒氣可能已經入侵她的身體,得花一段時間才能排除。

外頭傳來鋼鐵碰撞聲和馬嘶聲,幾個死者匆忙走過,大聲討論糧食儲備和水源的問題。塔倫米爾已經進入警戒狀態,也該有人去警告附近的人類村莊……她裹著毛毯躺在床上,呆滯地任思緒流過腦海,但睡意依舊不願造訪,給這具身心俱疲的軀體一點安息。

她看到伍德格賴爾的窗口閃出一抹暈黃,知道那圈光環中必然浮現法拉尼爾的面孔。她已經想不起多久沒回過幽暗城了,隨著時間過去,記憶中的色彩反而愈加鮮明,她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巨大的石階,透進拱頂天窗的陽光,以及曾受到瘟疫遺毒而發綠的地下河流。她日復一日恐懼著愈來愈近的故鄉,但她既無法說出自己的煩惱,也就沒有理由不向前走。而今束縛著她的任務已經消失,她卻發現自己站在選擇的岔路口,不知何去何從。

該回去嗎?這是最理所當然的想法,瑟伯切爾失守後,天譴軍團很快就會開往北方,幽暗城需要每個能作戰的人手,就連飼養騎乘蝙蝠的扎瑞斯也在研究如何運送大批人馬。但她要以什麼表情面對法拉尼爾和女王,要用什麼心情接受他交付的任務,聽他低聲笑著:「幽暗城的女兒……」

她絕望地啃著手指,直到發現自己做著跟林度恩一樣的事才噁心地打住。與羅蘭談話讓她好過了些,卻無法解決根本的問題。就連現在,她也懷疑那焦灼的擔憂是否出自本意。將來她愈敬愛他就會愈恨他,直到只能背叛他……

「賽菲拉,你睡了嗎?」羅蘭敲了敲門。

「沒。」她抬起頭,不禁鬆了一口氣,任何人都好,只要能轉移她的注意力就行。「進來。」

年輕的聖騎士踱入房內,他已經卸下被砍得凹陷的盔甲,換上普通的亞麻襯衫,外傷也痊癒得差不多了,但賽菲拉仍深刻感受到他的變化,也許很難形諸於口,他的聲音變得粗啞,嘴角多了一抹線條,肩膀也更厚實了。這個年輕人被迫在短短幾日內老了十歲,而且只會以更快的速度老下去。

「我睡不著,所以想找你聊聊。」

賽菲拉微微一笑。「我也是。」

他在粗陋的椅子上坐下,身體微傾將手肘支在膝上。賽菲拉聽到輕微的鋼鐵摩擦聲,察覺到亞麻襯衫下仍穿著鎖子甲。原來如此。

但她該怎麼做,自己卻還沒個底。

「你知道嗎?在瑟伯切爾那個晚上,我還在煩惱某些教義的矛盾之處,最後想得頭很痛就睡了。沒想到一覺醒來,這些煩惱全都變得不必要了。」他輕聲說。「想起來真不可思議。我們的生命原來一直都懸在斷崖上,怎麼還能把精力投注在文字的邏輯上?」

「煩惱是件很奢侈的事。」

「你說的對。」

他猶豫著,沈默再度籠罩下來,空氣中卻彷彿有無數個聲音在低語、閃爍。賽菲拉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們都不會在這個晚上再提到傑克的名字。她一直都沒有回頭,但她想她日後還是會反覆作著惡夢,在野蠻的笑聲中看著傑克被洶湧而來的死靈巨浪吞沒、倒地的模樣。

「我想,我還是得回暴風城去。」他道歉似地壓低了聲音,並在賽菲拉點頭時很快說下去。「回去會遇到很多麻煩,我知道,而且經過這麼多事以後,我可能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信賴別人,甚至連自己都不太相信了。但那是我的國家,只有那裡和我說同樣的語言,流著同樣的血,如果在這緊要關頭我都無法為那個地方奮戰,將來我還能站在什麼地方?」

「我懂,我也要回去。」

這句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賽菲拉突然覺得肩頭輕鬆多了。她幾乎笑了出來,不就是這麼回事嗎?被當作棋子也好,心機算盡也好,所有煩惱和爭端在共同的敵人前頓時微不足道了。讓法拉尼爾繼續他的夢想,讓她繼續作幽暗城的女兒吧。若能逃過天災肆虐,以後多的是時間來思考這些問題。

啊,我們果然還是需要戰爭。

她掀開毛毯下床,拿起傷痕累累的皮甲,又厭惡地丟回椅子上。「走吧,我們去找達薩利亞。」

交涉的過程很順利,執行官求之不得地供給他們所有需要的東西:通行證、信件、馬匹、糧食,並從武器庫中拿了一把全新的劍給羅蘭。在日出之前,所有行裝都已準備好了。

他們在朝陽中並行了一段路,最後來到塔倫米爾和南海鎮的岔路口。羅蘭策馬停下望向南方,風中充滿了清新的草香味,霧氣散盡的田地上點點晶瑩,人類聚落的炊煙在青空中看起來只是一抹晃動的雲絲。他突然發現這裡很像北郡,因而更加心痛。也許有一天,這些色彩也會像銀松森林一樣被抽乾盡淨,化為乾枯的灰燼。

「我還有時間可以警告南海鎮的居民,然後再從薩多爾大橋往南走。」

「我要越過銀松森林往回幽暗城,那是最快的路。」她抬頭望向青空。「騎乘蝙蝠不一定能避開空中要塞的監視,走陸路反而比較安全。」

羅蘭緊張起來。「你要隻身通過大軍?」

賽菲拉哼了一聲。「別小看我的本事。只要不挑起戰端,恐怕我潛進空中要塞他們都不會發現。」

羅蘭笑了。剛認識時總是板著一張臉的死者,現在也會用另一種方式開玩笑了。

「保重。」

賽菲拉打破了一貫的習慣伸出手去,羅蘭握住那隻冰冷的手,像是想把自己的體溫傳過去似地加重了力道。兩個人都明白,這是最後一次了。

「若能再見,就是戰場上了。」

「在戰場上。」羅蘭舉手致敬,看著被遺忘者的身影馳進黑暗籠罩之處,而後輕策坐騎,掉頭朝相反的方向馳去。







Living in Death
   
年輕的旅者,告訴我風中所見
告訴我為何遠方再度吹響號角
 奪走無數戰士的生命


我們在戰場相遇
 以劍鋒為食  以鮮血為飲
 以怒吼震咆
 見證從不存在的正義
 聖光滅於黑暗
 諸神已然遠去
 無眠的生者與死者
 在荒礪中摸索前行
但星子依舊在夢中閃耀
 藉由痛苦與背叛
 我將茁壯自身
 藉由荊棘加冠
我將在泥濘中開出道路
通往最後一片青空


我們在戰場分離
 以劍鋒為印  以鮮血為誓
 以傷痕痛楚
 烙下永不磨滅的記憶
 旗幟褪入陰影
 號角已然沈寂
但我們的聲音將掠過山脊
直到烽火成為灰燼
直到乾涸的血跡中
只剩最後一聲嘆息





●殘暴者傑克(Jack the Berserk),生前事跡不詳,納克撒瑪斯先遣軍之一,於天譴軍團突破亡靈壁壘的戰役中居功厥偉,後長期駐紮在西瘟疫之地,成為幽暗城一大芒刺。

●賽菲拉˙被遺忘者(Sephira the Forsaken),希瓦娜斯直屬第三軍團長,於一次進攻亡靈壁壘的戰役中身亡,頭顱不知去向。該次戰役是幽暗城與暴風城二度合作,之後協議破裂,雙方關係又回到原點。

●羅蘭‧史考菲特(Roland Scotfield),暴風城聖印騎士團長,身兼銀色黎明執行官,倡議人類與不死族合作,共同對抗天譴軍團。四十歲時於祈禱室內被暗殺身亡,學生遵其遺言,將他與隨身攜帶的一個顱骨共同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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