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0日 星期六

灰姑娘 第一部 (16)


◆愚者之夜前24

艾許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回家時到處都亂糟糟的,天還沒亮,卻有不少人跑來看熱鬧。煙燻是真的,有面牆變成詭異的黑色,刺鼻臭味瀰漫不散,但查了大半夜也沒找到火源,倒是胡亂潑水波及好幾戶人家,救火的和不甘損失的正在爭論賠償,還有宵小趁火打劫被逮到,鬧得不可開交。


「真是無妄之災。」老闆正站在門口長吁短嘆,習慣性的想點菸斗,又覺得不妥,乾脆轉身進門。地上一灘灘髒水,靠牆放的胡桃木櫃子也遭了殃,得先挪個位置,再做打算。艾許捲起袖子,和老柏納格分站一邊,使勁往屋裡抬。

「你上哪去了?剛才問誰都沒見著你,還以為你跌進河裡。」老柏納格沒撐好,櫃子邊角擦上牆壁,留下明顯的痕跡,老伯納格不由得嘖了一聲,忙著檢視木頭損傷,學徒就算真跌進河裡,恐怕他都不會這麼心疼。

「有人說要去追賊,我就跟著去了,但什麼也沒找到。」如果問這句話的人是太太,那艾許就得小心,她會抓住說詞中的破綻,像法官審訊,直到你承認自己就是跑去打混。應付老闆容易得多,他向來只對帳簿上的數字小心,其他事草草帶過也沒關係。

他們這樣的組合倒是絕配,合作無間,頂得住攻城槌。有時太太會嘮叨以前的苦日子,羊疫橫行,有錢也買不到布匹。或合夥人趁夜逃跑,留下搬空的倉庫,靠她娘家伸出援手才撐過去。娘家?很難想像她也有父母,更難想像她年輕的時候。她難道不是一出生就這麼氣勢洶洶地走來走去,指揮每個人快把事情做完?老柏納格也是,他像是在這屋裡待了上百年,做什麼都不疾不徐,重複固定的路線。就算出遠門,菸草的氣味也縈繞不去,彷彿他從沒離開。

「沒受傷吧?」老闆問了一聲,算是盡完義務,這話題也可以結束了。「這麼莽莽撞撞,可不像你平常會做的事。」

「這倒是。」艾許苦笑,想著這句話今後還會聽到多少次。彷彿從男爵夫人造訪開始,那個安分守己的學徒就被推到角落,原本黑暗中的影子卻蠢蠢欲動。那個艾夏德說不定不怕血,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遇到阻礙也不放在眼裡。

「你的鞋子上都是泥。」櫃子終於安放就位,老柏納格鬆了一口氣,點起菸斗。「進廚房前記得擦乾淨。」

地下室果然充滿煙味,艾許換了衣服洗把臉,盡量把自己打理得像樣點,起碼不能像徹夜未眠,差點被人殺死又差點殺人的德行,然後出發前往五蹄商棧。

這地方一如往常,天剛亮就像整鍋沸騰的湯。艾許走進大門時,正好有兩隊貨車抵達,挑夫一擁而上,和正要下車的旅客互相推擠,書記員則揮舞著清單,尖聲要他們全部讓開。這種時候最是危險,箱子可能滾落,馬匹有時會受到驚嚇撞向人群,艾許盡可能靠著牆走,這是最少馬糞和阻礙的安全路徑。

當他看到歐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把自己藏起來了。什麼時候都好,就是不要現在。

「欸,艾許。」歐倫跨過地上的麻袋,朝他猛揮手,一身代表聖堂的黑衣服,帽子卻插了一大叢羽毛,所經之處工人紛紛閃避,免得被掃到。「這還真巧。」

「你來這裡做儀式嗎?」艾許乾笑,這下他非得停下來不可了。雖然他在心中叨念別慌,像平常一樣就好,史崔特派了個手下盯梢,不表示商棧裡每個人都摻了一腳,但他掃視四周時依舊汗毛直豎。那個保鏢靠在柱子邊雙手抱胸,是在盯著他嗎?那個陌生的馬夫卸下輓具,還衝他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心裡在打著別的主意?

「怎麼可能,史崔特可是有名的硬脖子,連蠟燭都不肯點,更別提掏錢捐獻,給他祝淨我都覺得浪費。」歐倫做了個鬼臉,當然,這幾句話是壓低聲音說的。「我來弄賠償金,你知道聖堂固定要進好幾種線香,全都大老遠從低地運來。」

「總督港不是關閉了嗎?」這事鬧了幾個月沸沸揚揚,王子扣押了三船低地來的貨物,說是那不在原本議定的免稅範圍內,走私自然沒啥權利好談。低地總督宣稱是被人栽贓,但王子又有另一套官腔。這樣吵得沒完沒了,直到低地總督在河道上拉起鐵鍊,禁止所有國界以南的貨物下船,因為瘟疫正在流傳,避免災情擴大。

——哪來的瘟疫?我們這不都還好好的嗎?

——你還真信,不就是要逼王子把那幾船貨交出來嘛,聽說裡面有三十箱銀器,早運走融掉了。

「對啊,我們只好改從南部運次級品過來,哪知道次級品還是出問題,聖徒保佑喲。」

艾許點頭。「我老闆的貨也在那隊車上,全泡湯了。」

「很慘對吧!聽說是渡河時出了差錯,水位暴漲什麼的,弄得車子翻倒。我說他們趕什麼時間呢,得不償失嘛!」

看來,歐倫還不打算要他還藏書室的人情。艾許琢磨,或許是自己太緊張,對方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只不過溜進去看書,也沒造成損失,要拿來敲詐一杯酒都嫌多餘。

「有了這次教訓,他們下次應該就會小心點了。」

「對啊,先跟你說,史崔特現在跟豪豬一樣,見人就撞。你知道他最小氣了,付賠償金簡直要他的命。進辦公室的時候門別鎖上,看情況不對就快跑。」

「謝謝。」艾許再次乾笑,他是很想逃跑,只不過跟貨物無關。「我能應付。」

之前可能是啦。史崔特這人,打拚了一輩子,生意做大,財產有了,旁人都要畢恭畢敬讓路給他,需要的卻是可以陪他喝上幾杯,聽他叨念過去刺激日子的朋友。唯唯諾諾是行不通的,但也不能表現得太精明。聽懂笑點,耍點無傷大雅的嘴皮子,只要抓到訣竅就很容易。

——那條路我走了不下百回,你想得到的麻煩我都碰過。落石,失火,保鏢自個兒打起來,三次就有一次遇上強盜,還有次乘客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半夜生火煮東西,差點把貨車給燒了。

艾許有的是耐心,反正坐在辦公室聽故事沒什麼壞處,喝的酒也是極品。

他沿著倉庫走到盡頭,才敲一次門就猛然打開。「我叫你滾遠一點,歐倫,你再說什——噢,艾許啊。」史崔特訕訕後退,抹了把光頭,不知為何像是鬆了口氣。他的臉和眼睛都很圓,總是帶點天真的驚訝神氣,就算老了也沒變,但那是假象,艾許知道他向來宰人不手軟——做生意或動刀都一樣。

「怎麼了?先生。」艾許笑道,其實心跳飛快,腦袋裡一直有個聲音尖叫逃跑。「賠償金談得不順利?」

「沒錯。」史崔特答得太快,一聽就知道是謊話。「我非開除那個鏢頭不可,惹出的麻煩我收都收不完。」

「那你大概不會高興看到我了。」

「公事公辦,早點給我一個痛快。」史崔特沒好氣地說,砰一聲關上門。他的力氣很大,這一甩連牆壁都震動起來。「你知道嗎,車隊裡還有兩把魯特琴,用什麼赤楊木鏤花外加馬尾弦,還刻著工匠的名字,價格他媽貴得不得了,簡直要活活扒我一層皮。我說這玩意真的值錢,怎麼只用個麻布袋套著扔在乾草堆上,就是不想多付運費嘛,現在出了狀況,說法可又不一樣了,真是的,搞得我滿肚子火。來點瑪薩白酒?還是你要更烈的?」

「白酒就好,謝謝。」艾許小心坐下,默默衡量著到出口的距離。逃生路線——每個地方都一樣。他頭一次進這辦公室,就注意到後門的鎖不太牢靠,隨便就能撞開。有扇窗戶卡死,幾年來史崔特也不打算修。另一扇窗戶下堆滿雜物,還有個聖徒像,不知為何身上捆著髒污的繩子,散發濃濃的馬糞味。旁邊牆上掛著凹陷的頭盔,那可是大有來頭,當年史崔特力拚強盜拿到的戰利品,艾許聽這故事不下幾十次了。

「怎麼,你家大哥對金額有意見,又不敢開口,才叫你來當替死鬼?」史崔特一屁股坐下,老舊的椅子嘎吱作響。他給艾許倒了杯白酒,自己那杯卻是李子白蘭地,而且還連酒瓶一起拿了過來。看來他真的心煩意亂,或是需要藉酒壯膽。

「差不多。」

「那幾綑布沒什麼好說的啦,我知道價格,也猜得出你們抓幾成利潤。」

「所以我才來啊,你知道,學徒就是用來當替死鬼的。」

「哈。」史崔特一口喝乾整杯,又替自己倒滿。「說這麼好聽,我可是心知肚明。老柏納格有一半生意都握在你手裡吧,那兩兄弟連複式簿記法都搞不清,放在店裡當裝飾品都嫌多餘。」

艾許笑笑。「我沒想這麼多,盡學徒的本分而已。」

「如果你老闆腦袋夠清醒,就該把家業都交給你,省得落到他們手裡,總有一天會被敗得一乾二淨。哎,不如你來我這兒,待遇、分紅什麼的都好談,別在意那些閒言閒語,幾個月我就能讓你到南部當代理人,業務全部交給你處理。」

每回艾許來五蹄商棧,總要重複類似的對話,此刻聽起來卻含意深遠。史崔特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但他們這些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是練就面不改色胡扯的本領?

史崔特有過妻子,但沒來得及留下子女就去世了,只剩一幅畫掛在史崔特脖子上。「我的幸運符哪。」有次三杯酒下肚,他才掏出墜子給艾許看。「那回我在林子裡挨了冷箭,就正被這墜子給擋住了。她放不下啊,我知道,就算人不在,也絕對不許我亂來。你信不信,如果我跟其他女人搞上,她肯定不會放過我。」

迷信也好,思念也罷,史崔特至今依舊是光棍一個,心力全投到了商隊上。但凡事都有例外,艾許看著房間另一端的階梯思忖,他和男爵夫人到底閉門談些什麼。生意嗎?什麼生意?和她背後的同謀有關嗎?行刺王子牽連太廣,男爵夫人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一個人計畫。

「現在時機不太適當。」艾許喝口酒,決定正面進攻。「家裡出了一些狀況,昨天半夜還失火,嚇得大夥兒睡不著覺。」

「失火?」史崔特手一晃,酒都潑到了身上,但他全無所覺,只瞪著艾許,像是突然發現帳本數字有問題。「怎麼搞的?」

那吃驚的樣子不像裝的,所以齊克沒說謊,他收到的命令只有盯著艾許——也就是說,沒有立即的危險。艾許稍微安心了些。看來,史崔特既摸不清男爵夫人的底細,也不知道艾許的秘密,否則看在大筆賞金的份上,他不可能沈得住氣

至於他和男爵夫人有什麼牽連、又為何鬧翻,是另一件艾許要搞清楚的事。

「幸好沒人受傷,很多地方被煙燻得亂七八糟,那味道真可怕,還有不知哪來的無賴趁亂打劫,那傢伙一被發現就想跑,還在路口撞倒來幫忙的人。」

「我早勸你家老闆搬去大聖堂附近,住石磚的樓,巡夜人也比較勤快。他就是懶,說在那裡住了一輩子,也沒什麼不滿意的。現在知道了吧,老房子多不安全。」史崔特很快恢復冷靜,但還是喝乾整杯酒,才又正眼看著艾許。「該把那個無賴抓起來,好好整治一頓。」

「應該不難,大家正在到處找,聽說那個人臉上帶疤,腳受過傷,走路有點跛。」

史崔特沒吭聲,但惱怒愈發明顯,下巴繃得像石頭,派出去的狗一無所獲還引起騷動,他也只能怪自己眼光太差。艾許皺眉,做出努力思考的模樣。「這樣說起來,我曾在卸貨區看過類似的人……沒錯,就在車隊回來的時候。他走路的樣子很奇怪,帶的劍又特別大把,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史崔特剛斟滿酒,現在又把杯子摜回桌上,酒都潑了出來。「你是想說,我家保鏢跑去你們街上幹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這下口沫橫飛,艾許真後悔沒坐遠點。「幹這行的就跟作兵一樣,五個有三個受過傷,你剛才形容的,外頭一抓一大把,你倒是去走一圈看看哪個有嫌疑?」

「抱歉,我太多嘴了。」無辜加上一點點驚嚇的表情,艾許這招可是練得駕輕就熟。「只是聊聊街上的閒話,昨晚過後大家都很緊張,不想又在愚者之夜前出什麼事來。」

「每年都這樣,愈接近愚者之夜,就沒一天平安。」史崔特抹了把腦袋,酒氣衝得臉微微發紅,又把滾毛邊的大衣脫下來,隨便塞在背後。「說不定是外地來的流浪漢想生火取暖,還是哪個鄰居喝醉了酒打翻蠟燭,就算是我家的保鏢好了,我是能管他們下工後上哪去嗎?拿幾句街上的傳言就想嚇我,沒這麼容易。如果你是想要錢——

「啊,對,我是來要錢的。」艾許想起什麼似的,打斷史崔特的咆哮。「就是那筆賠償金。」

「啥?」

「我大哥前天來過,但我看了單據上的數字,實在不太合理。」

「嘿,這可新鮮。」史崔特又拿起酒杯。眼下換了話題,談的還是商棧老闆最斤斤計較的錢,他卻反而鬆了口氣。「不管商家出什麼問題,責任歸誰,該給的我從來沒吝嗇過。不如你說個數字,我們來看什麼叫合理。」

「兩百王幣。」

「你說啥?」

整批貨順利賣出也沒這麼高價,這是明目張膽的勒索,艾許盡可能坐在椅子上不動,雖然他的背後已經冒出了冷汗,心臟狂跳。如果史崔特氣到貿然出手,他還可以拿手邊的紙鎮砸過去,但在逃出去前可能得挨上兩、三拳。就算對方上了年紀,塊頭還是大得驚人。

「我已經去掉零頭了,考慮到錯過買家的損失,這是個合理的數字。」

史崔特看起來像是想拿酒瓶砸在他頭上,但在罵了三句粗話後冷靜下來。「去你的,艾許。」他磨牙的聲音清晰可聞。「看準我沒時間討價還價,是吧?等會兒那兩把魯特琴的貨主就要上門,如果他手段有你一半高明,我可能就得關門跑路了。」

「不會的,先生。」艾許說。「您會直接把他從窗戶扔出去。」

史崔特嗤了一聲。「我這幾年脾氣好很多了,說真的。」

「我知道,很高興我來了這麼多趟還完好無缺。」

「呿,我還記得你剛來時的樣子,低著頭不敢看我,講話要重複三次才聽得清楚,我心裡想,老柏納格事事精明,怎麼就找了個不中用的學徒?原來這是個陷阱,誰知道有一天我會講價輸得一敗塗地?」他朝桌面一拍,震得酒瓶都挪了位置。「上回簽年度合約的時候,我心裡直淌血啊,下回叫你家大哥來談,對我的心臟會好一點!」

艾許走出商棧時天色已經轉暗,雲層低垂,像是正醞釀著一場暴風雨。艾許不喜歡這種天氣,讓他心神不寧,胸口發緊。他加快腳步,直到走過整整一條街才稍微慢下,確定身後沒有人跟在後頭。迎面走來兩個洗衣婦,手上抱著的床單和衣服高到遮住視線,但這沒影響到她們一路嘻笑,討論愚者之夜要打扮成什麼模樣。

「狀況如何?」莫沙克在轉角等著,背靠牆壁姿態輕鬆,但艾許看得出他眼角緊繃,像是正等待目標出手。他不會想和這種人為敵,就算是同盟也不放心。

但為什麼他一見到莫沙克就鬆了口氣?他一路握著拳頭,指甲都扎進掌心去,現在才發覺痛得要命。

「賺了外快。」艾許舉起袋子,史崔特給的是高價貨幣,重量很輕。

「聖徒在上。」莫沙克瞪大眼,半晌才說:「你敲詐他?」

「匯票之外的零頭,當作損害賠償。」

「那老頭就這樣乖乖交出錢來?」

「我猜他沒注意。」艾許聳肩。「他坐立不安到喝起酒來,只想快點把我送出門去。」

莫沙克笑出聲來。「他八成還在納悶,派出去的人怎麼回事,到哪去了。」

艾許沒有回答。他想像著齊克被押到城外,遍體鱗傷,手指殘廢,再也無法靠自己的老本行為生。他知道,齊克原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那時沒搶先一步,倒楣的就是艾許自己。這是必要之惡。但必要之惡何嘗不是無法彌補的損失?

「好了,小朋友。」莫沙克沒說什麼「別想太多」,但伸出手,粗魯地掃亂了他的頭髮。「他給了多少?」

他肯定是太過心煩,不然就是慌了手腳,才會這麼口無遮攔:「夠我們去忘憂宮點最貴的酒再住上幾天。」

他還沒說完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但莫沙克只咧嘴一笑,想來在他的談話圈子裡,相約上妓院根本是家常便飯。「好主意,我認識那裡的老闆,他剛砸錢弄到幾個帕柯尼水晶杯,一點雜質都沒有,就算是普通的麥酒,盛起來都別有風味。」

艾許鬆了口氣,又不由得酸他幾句。「看來,全城的妓院老闆你都認識。」

莫沙克咧嘴一笑。「一半而已。」

一般人在這個時候會說什麼?順著這個話題下去,就會變得像在調情,然後呢?莫沙克當然會配合他,他既沒身份上的顧慮,也不需要擔心將來,艾許可沒這個餘裕。「我得搞清楚史崔特想幹嘛。」

「需要我出主意嗎?」

「先讓我想想。」艾許看了他一眼,莫沙克剛修短鬍子,下顎線條更顯強硬,如果伸手去摸,一定會扎痛皮膚。艾許想著又把雙手握在身後,掐得發痛。別鬧了,想想自己的小命,想想未來就懸在這裡。

他們慢慢走著,穿過空蕩蕩的魚市,空氣中瀰漫著日積月累血水和內臟的氣味。路旁只剩蓋著帆布的攤位,巨大的木架和鐵勾,像某種蓄勢待發的野獸。艾許專心思考,這麼長的沈默通常會讓身邊的人不自在,但莫沙克只是跟著他,踏著安適的步伐。他總是很懂得什麼時候該保持安靜,艾許心想,稱之為騎士精神未免太好聽,這就是掠食的習性,等待時機。

「就這樣吧。」艾許停下腳步,看著一艘舢舨沿河遠去,尾部被好幾桶酒壓得直下沈。「可能有點風險就是了。」

「哎。」莫沙克歪了一下頭,眼裡有促狹的笑意。艾許懷疑,就算他要莫沙克衝進著火的房子裡,他還會是同樣的語氣。「沒風險的計畫有什麼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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