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9日 星期一

灰姑娘 第一部 (24)



◆愚者之夜前20

王子的車隊在正午時分進城。

艾許想過該怎麼做,最好的選項是,裝作沒這回事。日常的齒輪不會因此而停擺,他依舊得早起打水、刷地板、煮好一杯濃茶送進帳房,等老闆交辦事項。太太和那兩兄弟早就換好體面衣服,戴上帽子等著出門,但公會可沒保留位置給學徒,他得去碼頭,把剛進港的貨物送進倉庫。


一切都是例行公事,沒什麼好著急的。他出門時照常在腰袋裡塞上一塊麵包,還有十枚百合銀幣,這是要給官員的賄賂,也就是所謂的額外成本,在艾許討厭的字眼中名列第一。第二名則是「意外」,就像總督港禁航拉起鐵鍊,現在他們還有兩百綑布卡在倉庫,等到塵埃落定,絕對會有一些貨物憑空消失,不見蹤影,艾許已經準備好承受損失了。

「損失」,這個字無疑可以列入第三名。

他預計得在禿樓耗上好幾個時辰,沒想到那些官員今天特別勤快,沒等艾許拿出錢袋就蓋了印,簡直詭異。他還沒走出大門,就聽到後方紛紛起身離開,推動凳子的聲音。艾許恍然大悟,官員才沒心思理會這無足輕重的業務,他們全都急著要去看遊行了。

碼頭空蕩蕩的,只見一個賣牡蠣的小販。平時水手下了船,就喝得半醉四處閒晃,找妓女搭訕,現在也都不見蹤影。看門狗不在崗位上,幫他搬貨的苦力明顯心不在焉。艾許聽到他們用高地語低聲交談,「遊行」這個字出現了好幾次。

當然,還有「王子」。

艾許從沒叫過他一聲殿下,名義上,王子是來他家當侍從,受葛拉維斯伯爵的指導,當然要放下頭銜,謙卑以對。話是這麼說,他們大部分時候都在胡鬧,往教師的墨水瓶裡放青蛙,半夜溜上屋頂,打牌,下棋,坐在廚房裡吃出剛出爐的杏仁蛋白酥餅,廚娘就在一旁桿麵皮,白粉漫天飛舞。

現在,他是貨真價實的王國繼承人了。照外面流傳的說法,還是一樣異想天開,行事莽撞,但打仗似乎挺在行的。連續幾年,街上時常傳來捷報,不外是王子又攻下哪座要塞,把高地人打得大敗而逃。軍隊終於揚眉吐氣,這可是三代國王都沒有的功績。

「你怎麼沒去湊熱鬧?」倉庫管理員鎖門時問他。「我要能走得開,就去高街佔個位置。」

「學徒就是得幹活。」艾許笑笑,心想如果站在王子面前,到底誰能認得出誰。十年夠久了,就連艾許自己,也常覺得鏡中的自己像個陌生人。眼神陰鬱,頭髮鬈曲,下巴沒多少鬍子,照城裡的習慣,學徒就是得保持臉上乾淨,他就算穿著絲絨上衣,努力搬出那套口音,只怕也不像個貴族。

「時間還早,現在過去正好。」管理員咂著嘴,友善地推了艾許一把。他年紀還輕,但牙齒掉了一半,說話嘶嘶漏氣。「說不定能摸到王子的衣服,會有好運氣。」

「說不定會有人對他丟石頭,他最近不太受歡迎。」誰知道會突然冒出個和平協議,彷彿勝利全是假的,歷代諸王肯定都要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大罵。從那時起,就有人說王子病了,瘋了,得好好整治才會痊癒。

「這倒是真的。」管理員同意。「我看過司祭治這種病,要用祝福過的柳條抽打三天,就不會胡言亂語了。或者,他應該在身上戴一塊水晶,有助頭腦清醒。」

「如果我能跟他說話,一定替你轉達。」

艾許走出倉庫,心想總該去確認自己要殺的人長什麼模樣。萬一關鍵時刻找錯人,豈不是變成一場笑話?

走到半途他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隊伍是沿著高街前往城堡,那表示全城的人都往同一方向,像融冰時節的河水不斷湧起,而且還湧上了樹、路燈、雕像、每棟房子的窗口和屋頂。他好不容易才擠到噴水廣場——雖然有個氣派的名字,但不過就是個三岔路口,水池也早已乾涸。這裡已經是寸步難行,就算此時隊伍經過,也在足足四十碼外。

這是個蠢主意,艾許決定,趁現在打道回府還來得及。

「你他媽在這裡搞什麼鬼?」

艾許差點沒嚇得跳起來,四周已經夠吵了,但那聲音力道十足,像一支弩箭直插腦袋。緊接著有人從後方攫住他的手臂,指甲掐進肉裡。「沒有人告訴你該待在家裡,別惹麻煩?」

是那個女人,他們在街上打了這麼多次照面,艾許閉著眼睛都能畫出她的臉。今天她穿得沒這麼招搖,羊毛褲加上綁腿,但領口依舊開得很低,刺青格外鮮明。

「這又不干你的事。」艾許想抽回手,但她的力道比想像中還大,況且到處都是人,他根本無處可逃。「你不是只要守在街上,確認我沒逃跑就好?」

那女人瞪著他,艾許注意到,她今天的指甲依舊紅得完美無瑕。「你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是吧?」

「我還以為每個人都期待我閉上嘴,乖乖聽話。」艾許沒好氣地說。「如果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勞煩指點一二。」

「過來。」她不由分說抓著他擠進人群,同時提高嗓門吆喝:「讓個路,各位,勞煩讓讓。」明明這廣場已經擠得連站穩都有困難,人群居然應聲後退,硬是挪了個可以通過的縫隙出來。

「你要去哪裡?」真是見鬼了,他被一個女人拖在身後跌跌撞撞,完全掙脫不開,尊嚴掃地不過如此。「如果男爵夫人想見我,說一聲不就得了?」

那女人突然煞住腳步,害得艾許一頭撞上她的背後。「莫沙克!」她尖銳地說。「管好你的小朋友!」

「你在這裡做什麼?」艾許瞠目結舌,看著莫沙克背靠屋牆,雙手交抱,穿著亞麻襯衫和暗紅色的翻領外套,連靴子都換了雙新的。他修過鬍子,頭髮綁在腦後,脖子上還掛了條項鍊,雖然不是金的,但鏤刻肯定價值不斐。

他看起來簡直像個……貴族,尤其是那身惹人厭的傲慢,簡直入木三分。

艾許眨了好幾次眼,才意識到那個女人還在說話。「你們是怎麼搞的,放著他在外頭亂晃?我的工作已經夠忙,再有一個爛攤子要收,我就割下你的卵蛋拿去烤!」

莫沙克看著那個女人,但話肯定是說給艾許聽的。「他可不是囚犯,羅莎。也不是三歲小孩,時時需要看顧。」

艾許覺得耳朵發燙,有一半是因為惱怒。「既然你們來看遊行,我也不想錯過。」

「當然囉,如果他想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那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對吧?」

「你答應過我,行動前一定要先經過我的同意。」

「不是每件事,小朋友。」莫沙克慢條斯理地說。「你忘了一件事,我有雇主,不然哪來的錢在破鐘喝酒?」

海登根本沒收過他的錢,但艾許無心抬槓,只覺得又蠢又無地自容。「你是說……」他清清喉嚨。「看門狗。」

「搞清楚沒,小鬼。」那女人用力戳著他的肩膀。「我們在工作,可不像你這麼悠哉。」

艾許看了她一眼,尷尬地壓低聲音:「她也是看門狗?」

「『她』有名字,『她』叫羅莎。」如果有人能用聲音當上勾拳,這裡就是了。「對,『我』也是看門狗。」

艾許很好奇,一個女人怎能當傭兵,過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他如果問出口,八成會馬上倒在地上,鼻青臉腫。「你們在這裡做什麼?今天街上最不缺的就是士兵。」

莫沙克聳肩。「顯然城主還是不放心。」

艾許下意識掃了一圈,沒看到海登的身影,倒是有個光頭男人和他視線相對,那眼神稱不上森冷,但也絕非善意。他再往前看,立刻就明白了。要不是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羅莎和莫沙克身上,早該聽到四周的耳語:高地蠻子……臭味……看那些刺青,供奉惡魔的證據……繩子綁得夠牢嗎?如果他們抓狂攻擊民眾,士兵擋得住嗎?

「我就覺得奇怪,碼頭幾乎沒人。」艾許困難地嚥了一口口水,還是覺得喉嚨裡哽著東西。「你們在搞什麼,讓高地苦力來看遊行?」

「城主的命令。」莫沙克聳肩。「總要讓使節確認他們的人民安好,能平安無事回到故鄉去。」

「這是一種……政治表態?」

「可以這麼說。」莫沙克揚起嘴角,似笑非笑。「叫我們來,是為了避免……政治意外。」

四周重重包圍的士兵和看門狗肯定也是了。艾許心想。苦力人數不少,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都長得很像,衣著黯淡,毛髮蓬亂,簡直像野獸被困在柵欄裡。他在市集上看過,放出來供獾追逐,觀眾還可以下注,不到中午場地就會血淋淋一團混亂,這可不是好兆頭。「要雇用這麼多看門狗,肯定要花上一大筆錢。」

「別擔心城主的荷包,他會再立一筆徵稅的項目,從你們身上壓榨回來。」

「你們還安排了什麼?既然都找到人買單了,乾脆再來幾個雜耍小丑,戲班子和說書人如何?」艾許說。「在這種日子,怎麼能少了和王子有關的歌功頌德?」

「你只要一不高興,話就特別多。」莫沙克露出了笑容,但聲音中有一絲細微的冷意,讓艾許汗毛直豎。「等著瞧,今天最不缺的就是餘興節目。」

「就像那個?」艾許看向不遠處,那個人站在乾涸的水池邊,身材高大,頭髮泛灰,拄著黑木柺杖,和其他來看遊行湊熱鬧的沒什麼差別,但現在他站上池緣,扯開了嗓門,像說書人一樣滔滔不絕。具有感染力的聲音,艾許心想,渾厚而穩健,很適合用在戰場上。他猜的沒錯,這正是位百夫長,雖然沒有貴族頭銜,但奮勇作戰的決心可不比人少。

「看門狗沒那個閒情逸致聽故事。」莫沙克說。「今天你能聽到的也都是一些陳腔濫調。」

艾許看看那些正在往前擠的人群,他不得不踏上階梯,緊挨著莫沙克,順便打量他外套上的精細刺繡。「其他人顯然不這麼想。」

故事其實一點也不稀奇,艾許聽過很多個版本,全都大同小異。部隊在大霧裡遭到突襲,旁邊是河,後面是懸崖,參謀全躲在後頭發抖,士兵也亂了陣腳,不知如何能殺出重圍。「我想這全完了,日落前就要死在這裡,殿下卻沒顧著自己逃跑,反而要大家別慌,他會一個不少的把咱們都帶回家。」

「看得出來,您確實是生還了!」一個穿著皮圍裙的工匠大喊。「願聖徒保佑您!」

「那天殿下也受了傷,跟我們一起躺在救護站裡,血流得我心裡都發怵了,但他一聲不吭,比我還早爬起來,臨走前還要我們安心養傷,不用擔心戰況。可惡的是我這條腿不聽話,最後軍醫拿鋸子來才治得了它。」

四周一陣感同身受的嘆息,眾人紛紛靠近,要看戰場上的英雄一眼,如果他像個說書人一樣摘下帽子,說不定裡面會立刻裝滿錢幣。

「今天不適合談這個話題,老頭。」另一個人喊著,試圖跳上水池邊緣。他年紀尚輕,眼睛和鬍子黑得發亮,束腰上衣稍嫌鮮豔,顯然是受到低地風格的影響。「你不知道要停戰了嗎?王子是個聰明人,知道戰爭會帶來什麼——

人群中傳來嘶吼:「榮耀,財富,高地人的血!」

「年輕人上戰場前都是這樣想的,看看他們有幾個人回到家鄉?他們一個個被埋進了大坑裡,連名字都沒留下!」

「就因為那些人奮勇犧牲,我們今天才能站在這裡,不用擔心是不是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升起。」百夫長瞪著他,滿臉怒氣。「難道你甘願當高地人的奴隸,拜他們的神,吃他們的內臟鍋?」

「他們的菸草,可是有不少人在抽。」這句話引起一些不安的笑聲。「別的不說,我們早就被低地國握在手裡,連國王都得為了軍費,向他們卑躬屈膝。去數數看吧!從南到北,有幾座橋、幾個崗哨是他們在收過路費?什麼東西都漲價,他們倒是全身戴滿珠寶,吃得腦滿腸肥!」

更多人擠向水池邊,遊行隊伍遙遙無期,這裡的好戲顯然更有吸引力。士兵原本一字排開,此時陣列開始扭曲,試圖回到原位,卻被推得更遠。艾許想到上回暴風雨過後,上游來的枝葉雜物壅塞,最後衝破堤防,也是類似光景。另外有幾個人看向莫沙克,不消說是看門狗,他們很好辨認,站得直挺挺的,打量四周的眼神像在估計天黑前會出現多少屍體。

莫沙克輕輕搖頭,那大概是按兵不動的意思,於是他們收回目光,繼續等待。

「起碼他們不會虎視眈眈,急著想把我們劈成兩半!看那邊的高地人,就算戰敗了,也在找機會捲土重來。」有個年輕人擠到前排,語氣威嚴,和百夫長相比毫不遜色。艾許不認識他衣服上的紋章,但看他臉色蒼白,配劍華麗,八成是某個小貴族家裡不受重視的兒子,急著想證明自己的價值。「殿下立意良善,思路卻不夠清晰。唯有徹底打敗他們,推倒每一座柵欄和要塞,安寧的日子才會到來!」

「想跟高地蠻子談條件,就跟在水上寫字一樣。」那百夫長受到激勵,聲音高昂。「你們還記得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嗎?高地主動求和,停戰又殺進要塞,一把火燒了聖堂和主塔,把我們的弟兄掛上木樁——

後方一聲尖叫,刺耳的咆哮。

演說嘎然而止,艾許旁邊一個小老太婆跟著尖叫,震得他耳裡嗡嗡作響,出事了。艾許心跳飆快,手心冒汗。快逃。右邊有空隙可以鑽出去,躲入最近的門裡。快逃。但他什麼都來不及做,就有好幾個人同時推過來,害他退了好幾步又踩到自己,差點跌倒在地。已經有人跌倒了,不知哪來的嬰兒哭叫聲猛然拔高。有位女士直接昏倒,躺在地上任人踐踏。

「蠻子!高地蠻子!」

「快叫士兵!」

「救命!不要擠!」

那頭野獸一路撞進來,離艾許只有五步遠:穿著皮背心,蓬亂的鬍鬚和頭髮勉強結成辮子,臉上一道奇形怪狀的刺青,裸露在外的皮膚全是傷痕。艾許目瞪口呆,想不透他是怎麼突破包圍。有個看門狗撲過去試圖攔截,卻被一腳踹開,跌進人群。士兵被人潮推走,就算拔劍也開不出路來。

群眾互相推擠,只想離開這個地方,怒罵此起彼落,像是連氣溫都升高了幾度。艾許似乎聽到莫沙克的聲音,但很快又被淹沒,然後有人抓住了他,卻是羅莎。「過來!」她接著又轉身拍開一隻鹹豬手,怒斥:「你想幹嘛!」

莫沙克到哪裡去了?在那個驚慌的瞬間,艾許只想不顧一切逃跑,把危險丟在後方,這是他唯一能存活的方法。但莫沙克又該怎麼辦呢?那傢伙不會逃跑,他會留在原地,像巨岩試圖阻住激流,直到粉身碎骨……或是讓狀況更糟。

騷動稍微平息,人群不再盲目奔逃,因此艾許往反方向擠比較容易。莫沙克已經站到水池邊,正粗魯地把百夫長推到一旁。他頭髮都亂了,外套也被扯開,一臉陰沈風雨欲來,不知為何卻讓艾許感到心安。這才是莫沙克,就算穿上貴族的衣服,骨子裡還是沒變。

已經有幾個看門狗趕上來,分別抓住高地人的左右手,還有一個往他的膝蓋踢了一腳,強迫他跪下,但那粗暴的咆哮一點也不受影響。「怎麼不提你們設宴坑殺使節,一路追殺到要塞門口,還派人埋伏在巷子裡,趕盡殺絕?怎麼不提那晚過後,你們把殘活的人趕進大牢,脖子鎖上鐵鍊,拿劍在我們身上刻字取樂?」

艾許聽過這段故事,只是沒描述得這麼清楚。在那之後,王子殿下匆匆趕赴戰場,才開始他被譽為傳奇的戎馬生涯。那個商人還想說話,雙手高舉,焦急地搖來搖去。「住口吧,今天的遊行所為何來,不就是要結束冤冤相報,展現和平的誠意嗎?」

「把他帶走。」莫沙克說,艾許聽得出他聲音中的緊迫,遊行隊伍隨時可能抵達,這場面太不成體統。

看門狗試圖拉他起身,但高地人打定了主意賴在原地,繼續嘶吼。「你說的誠意,是拿劍抵在我們身後,像牲口一樣在街上展示,證明我們還有利用價值?」

看門狗摑了他一掌,高地人被打得歪向一側,要不是手被抓住,肯定直接仆倒在地。他一轉頭,狠狠啐出血沫,正中年輕貴族的鞋尖。「像你們這種人,也只有在成群結隊,手上拿著劍的時候,才敢面對一個手無寸鐵的高地人。等著瞧吧,你們自以為打了幾場勝仗,到頭來還是得卑躬屈膝,你們的王子遲早要跪在吉塔拉將軍面前,像個戰敗的俘虜!」

艾許早有耳聞,這回使節團由女人率領,或許是某種公開的侮辱,但既然協議在愚者之夜進行,雙方就算是半斤八兩,沒得抱怨。這吉塔拉將軍的來頭不小,是高地國王的么妹,但在艾許的想像裡,可沒有哪個妹妹是這樣的,長在軍營裡,打仗比跳舞還擅長,據說她拿起高地砍刀,也一樣能把人連盔甲砍到變形。叫這樣一個人「妹妹」或「夫人」,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現在,跪在地上的可是你。」年輕貴族嘶聲說,眼露殺氣,花俏的配劍在腰間晃來晃去。「你們自稱野獸後裔,幹嘛還需要武器?聽說你們的吉塔拉將軍也跟熊一樣,徒手能把人撕碎,等會兒大家可以瞧瞧,她是穿著衣服還是天生的毛皮!」

看門狗想直接把高地人拖走,但後方又擠上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這下他們像陷入泥沼,動彈不得。艾許聽到幾聲「殺了他!」的叫喊,也看到莫沙克向前一步,或許要威嚇,或者要殺人。

直截了當的作法,那劍一出,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住手!」艾許想大吼,他一張口,卻迸出另一句話來:「我聽說吉塔拉將軍如同打磨過的鑽石,耀眼又強悍。」高地人瞪大眼睛,想弄清楚聽到的是讚美還是挑釁。這一糊塗,也忘了反抗,竟被看門狗拖著站起身來。「王子下跪也無可厚非,大家都知道他風流成性,更無法抗拒美女。」

這實在太超過了,艾許還沒說完,那一鼓作氣的決心就消失殆盡,他雙膝顫抖,只想蹲在地上抱住頭,逃避即將發生的衝突。但羅莎卻突然靠了上來,一把抱住艾許的臂膀,不用向下看,也能感覺到她胸部的份量。那個年輕貴族立刻就分了心,忘記自己原本要講什麼,脖子浮現紅暈。

「太沒禮貌了,親愛的,在殿下的大日子這樣講話。」她的笑聲沙啞又狂妄,足夠激起最不可告人的想像。「尊敬的百夫長,既然你一直待在王子麾下,肯定聽過他半夜爬上高塔,潛入普摩拉夫人的臥房,掀開毯子卻發現床上躺著隻羊?」

四周哄然大笑,王子風流成性,早已不是新聞,而沒有比這更適合起鬨的話題了。「我聽過這個故事!」有個頭髮像鳥巢的男人大喊。「吟遊詩人說是夫人受了詛咒,一到晚上就變成羊,只有真愛能讓她恢復原狀!」

「我聽到的是王子就這樣溜進床上,第二天還賞賜了頭銜給羊!」

「你們都錯了,夫人想考驗王子的真心,所以設局戲弄他。王子最後上床的對象可不是羊!」

「說不定殿下也邀將軍闢室密談,廝殺一番。」羅莎一甩頭髮,芳香撲鼻,艾許只覺得想打噴嚏。「要不要開個賭盤,看第二天是誰走得出來?」

「我出一個王幣,賭王子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有個駝背老頭喊道,他明顯喝多了,光頭紅得發亮。

此等倒戈大逆不道,但週遭報以如雷掌聲和哄笑,只有百夫長連敲柺杖,臉氣到發紅。「你們這些無禮之徒!」

莫沙克一抬下巴,看門狗便拖著高地人後退,沿路群眾正忙著打賭,無暇他顧。金額愈喊愈高,內容也愈見下流。「我押吉塔拉將軍……技高一籌。」羅莎刻意舔了下嘴唇,朝年輕貴族拋去媚眼。「大人,您怎麼看?」

年輕貴族揉著鼻子,氣勢全失。他再怎麼魯莽,也看得出最好趁機找台階下。「五個王幣賭王子勢如破竹,直搗城下!」

這波歡呼聲差點震聾艾許的耳朵,以致他過了一會兒才察覺到號角齊鳴,蹄聲震地。騎兵開道,飄揚的旗幟進入視野,同時一隻手揪住他的衣領,勒得他差點沒氣。羅莎發出同情的咂舌聲,眼明手快向後跳開,免得被波及。

「我們還有事要處理,小朋友。」莫沙克說,聲音溫和得令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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