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5日 星期二

灰姑娘 第二部 (4)



「你為什麼要讓那兩個人回宴會廳裡,大吼大叫有刺客襲擊?」那抹神秘的笑意一直出現在王子的聲音裡,莫名讓艾許覺得心煩。「你明明可以把我的屍體扔在庭院裡,悄悄出城也不會有人注意。現在倒好,士兵全出動了,城裡亂成一團,你想脫身都難。」

「今晚蛇鼠一窩,很難判斷哪些人有備而來。」


艾許答非所問,但王子皺起眉頭。「你在計畫什麼?」

「恕難奉告。」

「透露一點嘛。」

「拜託搞清楚自己的立場。」艾許不耐煩地說。「有刺客和人質商量對策的嗎?」

王子的微笑還是不變。「總要有人開個先例,和平協議不也是這樣?」

艾許再次有賞他巴掌的衝動。「難怪這麼多人想殺你,現在我明白原因了。」

「從大廳到房間再到花園,現在又是一條密道。嗯,這讓我想起在格拉斯堡裡幽會的那幾個晚上——唉喲!」

「那麼您對低矮的天花板也應該印象深刻。往這裡走,殿下。」

「我知道,這從頭到尾都像場鬧劇。演員們早已各自準備好台詞,甚至不需要我發號施令,就能一路演到底了。」王子提防著頭頂,放慢腳步。「說穿了,我在這晚宴上能起的作用,不就是戴著面具杵在原地,像根旗竿宣示主權範圍罷了。」

「您說的話和高地公主很像。」

「啊,對,名聞遐邇的吉塔拉將軍,我看到那身裝扮了,她的氣勢簡直能在石板地上刨出一個洞來。」

「您沒見過她?」

王子聳肩。「如果在戰場上廝殺也算的話,見過不少次吧。我們一說好停戰,她就被召回高地去了。」

「是我的話,在簽合約之前起碼會跟對方喝個酒。」

「你就知道所謂的國家大事,決策的方式比作買賣還糟。就算換個場合,改在正經八百的會議室裡,大家還是戴著各自的面具,也不會比今晚好到哪去。」

有點悲哀,卻千真萬確。「這就是你來者不拒的原因?」

王子裝出完全沒有說服力的驚訝表情,一個轉身便摟住艾許腰際。「才沒這回事,我很挑剔。」

「我不是那些在密道裡跟您幽會的女人。」艾許移開目光,很不想承認自己動搖了一瞬。這是他沒預料到的風險。十年前的王子好應付多了,沒這麼多真真假假的手段,鬼點子全都寫在臉上。現在,黑色面具下更是一副看不穿的臉皮,艾許根本摸不清他在打什麼主意。「住手……殿下。」

「放心,我不會趁人之危。」

他靠得這麼近,根本是睜眼說瞎話。「我是說……有人追在我們後面。」

這句話終於成功讓王子鬆手。艾許在微光中摸索,附近牆壁如他所料,有很多窺洞和傳聲孔,只要把握要領就很好找。「看來不是你的手下。」

王子聳肩。「那就是刺客了。」

「有誰會想要你的性命?」

王子奇怪地看他一眼,艾許清清喉嚨,不免有點尷尬:「除了我以外。」

「如果要一個個列出來,可能到天亮都講不完。國內的貴族就不用說了,低地國的商人也試過好幾次,擋人財路,罪不可赦。」王子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高地人就有趣一點,原本他們很樂意在戰場取我性命,現在則是爭吵不休,贊成和反對和談的手段都很激烈。同樣的道理,原本在前線和我並肩作戰的伙伴,現在有一半都恨不得宰了我,因為他們長久以來的榮耀即將化為烏有。」

「可以想像。」

「啊,還有刺客公會,你知道,就是那些收錢取人性命,來去無蹤的高手。」

艾許有點意外。「我以為那只是用來嚇小孩的故事。」

「任何故事都有源頭,聽說我老爸和他們關係不錯,還有折扣。」

艾許眨著眼,心想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這有可能嗎,買凶殺自己的兒子,唯一的王位繼承人?

「人人都有苦衷,我老爸肯定也會這麼說。」

艾許沈默了好一會兒。「我打亂了你的佈局,是嗎?」這句話太欠考慮,但說都說了,來不及後悔。

「還好,我向來很隨遇而安。」王子在樓梯上轉頭,眼睛在陰影中變得沒這麼鮮明,微笑幾乎有點孩子氣。「如果每來一個刺客我就收一塊錢,我早就連低地國都買下來了。」

「不好笑,殿下。」

「我說真的,你知道有回他們還特製了一種蠟燭,只要等我回到帳棚裡點燃就行,又快又安靜,完全料想不到,就算我死了也很難追查。」

「你還站在這裡,那肯定沒奏效。」

「你不想知道我怎麼逃過一劫?」

「沒興趣。」艾許打住聲音,聽到前面傳來粗野的笑聲。

「是獄卒。」王子看了他一眼。「這也在你的計畫之中?」

艾許搖頭,五臟六腑全在翻攪,聲音也在發抖。「那幾個人不應該在這裡。」時間沒算好,還是海登那邊出了問題?他聽到獄卒踢翻桶子,另一個人破口大罵。

「就叫你不要喝這麼多,我可不收爛攤子。」

「其他人都在外頭爽,不喝他兩杯怎麼行?」

「我也不想在這裡跟你大眼瞪小眼,王八蛋,連牌都打不好。」

艾許飛快看了一眼後方,心想刺客還有多遠。就這樣,一個棋子沒走到正確的位置,全盤皆輸。「你要——

「不要緊。」王子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留在原地。

艾許連出聲阻止他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往前走。王子只要命令獄卒逮捕他就好了,或者更簡單明瞭一點,就地正法。艾許閉上眼睛,接著聽到重物落地,鐵鍊拖動出刺耳的聲音。獄卒大喊「搞什麼——」硬生生截斷。犯人鼓譟起來,抓著鐵柵欄喊著「放我們出去!」

「這樣好多了。」王子走回來,手上拿著獄卒的劍,在火光下亮得刺眼。「先讓他們睡一會兒。」

「你要殺了我嗎?」

「別鬧了。」王子跨了兩步就抓住艾許,往牢房推去,用力之大讓艾許一頭撞上鐵柵欄,還來不及叫痛,囚犯髒污的臉就湊近眼前,又有一隻手伸出來,抓住他的衣袖。

「小妞兒,這裡不是尋刺激的地方。」

「那又如何!」不知哪個牢房傳來嘶啞的大笑。「今晚可是愚者之夜,除了找樂子還能幹嘛!」

艾許使勁抽回手,衣袖撕裂,留了一截在囚犯手中。他抖得站不起來,只得手腳並用爬開。刺客已經衝了進來,影子糾纏如鬼魂,在牆上拉扯、擴散。

艾許聽到刀劍相擊,尖叫嘶吼,重物落地,囚犯跟著咆哮,搖得鐵柵欄鏗鏘作響。艾許想逃,抬頭卻看到有人朝他衝來,劍鋒瞬間逼近,又突然掉落在地。那人頹然仆倒,背上插了一把短劍,泥血濺上艾許胸前。

戰鬥結束得很快,艾許扶著鐵柵欄站起來,踉蹌逃開,再看一眼腳邊的死人,他一定會吐出來。王子已經垂下手,和另一個人相對而立,後者手上的劍也一樣鮮血淋漓。「這年頭刺客也搞窩裡反了。」王子說。「我不喜歡不請自來的幫手,但還是謝謝你。」

「我不是他們一夥的。」就算沒有那頂花俏的帽子,這聲音也太過熟悉。「你看得出來,我使起這玩意兒不怎麼熟練。」

「歐倫!」艾許脫口而出,這才想起不該叫出他的名字。「抱歉。」

「沒關係。」歐倫微笑,習慣性地用左手碰觸帽沿。「反正這也是假名。」

「背後那一劍很有效。」王子說。「他們全都沒有想到。」

「我得提醒兩位,外面還有一批人在等,走側門出去比較安全。」

「我不相信你。」艾許警戒地瞪著他。「這些刺客的酬勞是誰付的,不用想都知道。」

「哎,別太責怪我的老鄉們,他們也是盡了力想解決問題,雖然不太順利。」歐倫歪著頭,眼帶笑意,鬈髮被火光照得格外閃亮。「聽說另外兩個補給隊也遇上了強盜,被搶得乾乾淨淨——

「他們走的不是官道,很難說是正當補給。」

「哎,這種細節就別在意了。留守在前線的那幾個貴族,正等著給高地蠻子一個出其不意,現在等不到補給也沒錢,只能灰溜溜撤退了,到底要由誰來負責損失,大概還有的吵。說到這個,史崔特的貨到底給藏到哪了?」

「豬島。」

歐倫大笑。「城主正在焦頭爛額,納悶士兵到哪去了,戰俘又怎會守得住自由橋,本來鐘響之前,那裡就要變成一片火海的。你知道還有不知哪來的傭兵在指揮他們嗎?」

「我這是救了城主一命。」艾許冷冷地說。「等不速之客闖進宴會廳,那可就是貨真價實的叛變了。」

「這個罪名,通常是選錯邊的時候才會用上。」

「你又站在哪一邊呢?」

「我下了賭注,殿下。」歐倫把劍轉了一圈,柄朝王子遞了過去。「押的當然是贏面大的那一方。」

「什麼意思?」

「算是小小的禮物,葛拉維斯工匠打造的好劍,平衡感一流,長度和重量都很適合您,絕對比獄卒的劍好用。」

「免費的最貴,這句話好像也是從低地國來的。」

「當然,希望您將來清點籌碼的時候,別忘了我曾略盡棉薄之力。」

王子笑了,接過劍來,在手上轉了一圈。「外頭向來說我處事公正。」

歐倫拿下帽子,用花俏的姿態鞠躬。「感激不盡,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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