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0日 星期二

龍與他的國王 (3)

 

地圖室的氣氛比昨天還緊繃,為了怕消息走漏,凡人還關上每一扇門和窗,搞得空氣窒悶,成排蠟燭製造出更多陰影,煙霧讓所有東西都像浸在水裡。這實在是欲蓋彌彰,怒西昂進門時不禁忍俊,守衛經驗老到,開門時都刻意耽擱一下,路過的僕人也豎起耳朵,想知道一點八卦。

在國王抵達前,內廷成員已經吵得不可開交,吉恩‧葛雷邁恩在壁爐前來回踱步,靴底磨著地板的聲音叫人煩躁。還有那個雌性,弗塔根唯一的血緣後裔,接連丟出尖銳的問題,連敬稱都省略,搞得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覷。別忘了,暴風城才剛打完一場仗,時間又如此急迫,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應敵?

接下來又是好幾個人同時說話,相持不下。補給,佈局,消息的真實性。達納蘇斯剛被戰火焚燬,重建遙遙無期,那些難民才是最急切的問題。這筆帳得算在部落頭上,況且他們到現在都還沒逮到逃跑的大酋長,貝恩‧血蹄可有什麼話說?

「無意冒犯。」葛雷邁恩還記得加上這句,差點讓怒西昂笑出來。牛頭人直視前方,繃著臉一語不發,彷彿已經化成石像。他已經在暴風城待了半個月,未免啟人疑竇,納悶他到底還想不想回去,面對分崩離析的部落。

「你來錯地方了,雛龍。」那隻貓在角落盯著他,影子在異界裡流動變換,像水一樣。「這裡不安全,有古神腐蝕的陰影和火焰。」

「就因為這樣我才來。」

「嗯。」貓看了安杜因一眼,跳上牆邊的武器架,尾巴來回擺盪。「你的國王。」

「對。」

「這危機前所未見!」有個古老的鬼魂大喊,他身上的衣服可能已經穿了數百年。「吹響號角!放下柵欄!」

麥格尼可能察覺了異界的騷動,那張石頭臉轉過來,狠狠瞪了怒西昂一眼。身為艾澤拉斯現任的代言人,他保留太多血肉之軀的習性,看起來格外有趣。別小看了暴風城的國王,他肯定能照料自己,還需要懷疑嗎?怒西昂摸向頸間的項圈,果然麥格尼張開嘴,想說什麼又全部卡住。最終他只能清了清喉嚨,聽起來就像是石頭在滾動。

「啊。」貓幸災樂禍:「你惹惱他了。」

「不要緊。」怒西昂微笑。「他現在有更急迫的事該擔心。」

從奧丹姆傳回來的消息矛盾又混亂,一點也不意外。是的,沙漠看起來沒什麼問題,泰坦遺跡周邊看起來也算平靜,但有兩個探子在回程遭到攻擊,外加一位負責維持傳送門的法師,觸手在最後一刻把他絞成碎塊。「從地上冒出來?」馬迪亞斯‧肖爾難以置信,急著想問更多細節,但探子一講到這件事就發抖,臉色慘白,像是又要暈過去。「你確定不是藤蔓之類的東西?」

當然不是,怒西昂真為他們的想像力感到遺憾。那些觸手隨著腐化蔓延,全都是古神的一部份,為他吸收血肉,探知外界的一切,長久以來,怒西昂不論走在哪裡都得提高警覺。鬼魂的嘆息,星光,時間碎散,色彩層層疊疊又剝落,等待著,全都是同樣的低語:這裡、這裡、我的、成為我、永永遠遠。

可惜,卡姆塞斯將軍不認為這和古神有任何關係。沙漠原本就詭譎難以預測,下方還埋著千百年前的遺跡,甚至是比死亡更險惡的東西。在這節骨眼上,他們有更緊急的問題要處理:在無垠沙丘的西側,蟲族捲土重來,帶著毒液和貪婪的胃口,啃食行進路徑上所有活著的東西。

「結論是,還不到需要我們出兵的時機。」安杜因把密件放回桌上,碎裂的封蠟像血一樣。怒西昂知道信裡的語氣嚴厲得多,就算古神真的入侵,奧丹姆也不考慮外援,能免則免哎,也不能全怪他。幾年前聯盟和部落的衝突延伸到了奧丹姆,造成的破壞至今還無法修復,這點麥格尼最清楚。

「呃,好吧,大概、是我的錯。」矮人盯著地面,清喉嚨後大聲嘆氣。「布萊恩,我是說我家那個老弟,在那邊炸掉了一個墓穴,不知道哪個王的木乃伊剛好在裡面。事後法瑞歐斯王送來一封信,措辭難聽到不行。唉,小姑娘,你別笑,那時候我全部心力都在應付死亡之翼,這件事就一直擱著沒處理……」

泰莉雅摀住嘴巴,正色坐好,很快看了國王一眼,大概是期待他回以微笑,讓氣氛輕鬆點。怒西昂記得他笑的時候會皺起鼻子,左頰有個淺淺的凹痕。但此刻主位上的安杜因面無表情,盯著著奧丹姆的地圖,彷彿那是一道待解的難題。

破曉前他們又吵了一架,安杜因從淺眠中驚醒,不假思索便抓住怒西昂的手臂,彷彿想阻止他離去,或擔心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夢境。真是有趣,他才在怒西昂脖子上扣了項圈,扯下衣物,蠻橫地把他推進床裡,又威脅他別耍花招,聲音中的冷意足以讓湖水結冰。

我就來看看,怎樣才能讓你學會聽話。

難解的血肉之軀,強悍卻又脆弱無比。他的頭髮亂糟糟的,下顎剛冒出鬍渣,耳下有明顯的紅痕,肩上也有瘀青,等他早上看到鏡子,一定又會露出氣惱的神情。

「什麼時候了?」安杜因半睡半醒,沒了這麼多戒心。「晨鐘敲過了嗎?」

「還早,你可以繼續睡。」

安杜因含糊應了一聲。「天亮後我得去大教堂一趟。」

「我知道。」異界裡有灰燼飄過,怒西昂聞到煙味,一枝箭尖嘯而過,太接近了。有人敲響警鐘,是誰在吼叫?「是該清理一下。」他心不在焉地回道:「才能容納更多。」

「什麼意思?」安杜因清醒過來,眼光變得太過銳利。唉,當然他無法理解,畢竟戰爭還未真的發生,預言就是這樣才不受歡迎。

「傷兵。開戰之後就會有很多。」

「我說過——

「對、對,」怒西昂耐心解釋:「你會發現古神動作比預料快,手下也很難纏。」

「我們把達納蘇斯的難民安置在那裡。他們才剛失去家園,很多人還受傷需要治療——

哎,還是這麼善良,天真,一廂情願,為了無法做到的事痛苦不已,怒西昂就是喜歡他這一點。「你怎麼不乾脆把他們派上戰場?可以同時解決好幾個問題。」

安杜因瞪大眼睛,甩開他的手。接下來他們吵了多久?一刻鐘?半個時辰?直到安杜因耐性盡失,再次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他閉嘴。啊,他的力氣可比五年前大多了,尤其是在被惹惱的時候,那磨出劍繭的手指真是性感得要命。

你身上留了疤痕。

我得上戰場,那也是國王的職責。

現在安杜因舉手示意其他人安靜,轉頭看向怒西昂,嘴角緊繃,眉頭中央有一道小小的紋路。怒西昂不由得微笑,今晚他會用吻印在那個位置上。

顯然安杜因知道他在想什麼,臉上浮現幾不可察的怒氣。「顧問,」他用力把自己推離桌緣,抱起雙臂,瞪了怒西昂一眼。「有什麼建議嗎?」

答案如此明顯,還需要問嗎?跟凡人交涉就是這麼麻煩,什麼都要照規矩來。「軍隊現在就該出發了,還要祈禱風向順利,讓你們能在第一波攻擊前部署完畢。」

安杜因皺起眉頭。「這不——

「蟲族的行動不過是掩護,但很有效,所以別浪費力氣去說服卡姆塞斯將軍了。他被困在自己的小小要塞裡,很難知道地底發生了什麼事。等他承認自己的錯誤,半個奧丹姆都已經淪陷了,包括那些泰坦遺跡。」

「如果我老弟說的沒錯,進入遺跡需要破解密碼,途中還有各種要命的陷阱。」麥格尼咕噥。「古神的爪牙可沒這麼好得手。」

「恩若司不在乎這點犧牲,用最粗暴的方式,他們遲早會找到大門,到時再多士兵,再多援手也來不及。」

「等等。」泰莉雅起身,瞪著怒西昂,一臉不可置信。「容我說一句,你現在的建議,就一般常識叫做入侵。現在暴風城最不需要的,就是無端多出新的敵人!」

「這算是……難以避免的行政瑕疵。」怒西昂聳肩。「事有輕重緩急。」

「奧丹姆不是我們的領土,甚至不算盟友,這件事傳出去,我們連辯解的理由都沒有,萬一法歐瑞斯王和部落聯手呢?他更有可能關上城門,或是派軍隊攻擊我們!」

「我只能提供建議。」怒西昂輕柔地說。那小女孩發起抖來,雖然還倔強地瞪著他,臉上卻毫無血色,得抓住桌緣才能阻止自己逃出門去。終究是血肉之軀,對龍威毫無抵抗能力。「最後還是要由國王下決定。」

「怒西昂。」

安杜因沒有提高聲音,但語氣夠明顯了。好吧,如果這能讓他高興的話。泰莉雅跌回椅子上,第一個反應居然是伸手摸向腰間,但當然,所有人在進入地圖室前都已繳械。她的怒氣在異界中清晰可見,像燃燒的火焰,三天……不,明天下午,她就會採取行動。

「叫海佛德‧龍禍指揮官下午來見我。」安杜因說。「再送一封信去奧丹姆,不,不要交給卡姆塞斯將軍,想辦法找到法瑞歐斯王,就算得闖進王宮,降落在他頭頂也沒關係。」

地圖室裡有片刻的沉默,內廷成員嚇得說不出話,只能交換驚恐的目光。哎,他們根本幫不上忙,如果安杜因沒做決定,就會像羊群一樣,四散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現在那隻貓打了個呵欠,百般聊賴地瞇著眼睛,就連上方盤旋的鬼魂都引不起牠的興趣。

「這很冒險,說不定會比我闖進沙漠裡還糟糕。」麥格尼最先回過神來,雖然他瞪著地圖說話,但還是承認:「我們沒別的選擇。」他曾是鐵爐堡之王,率領矮人度過一次又一次的危機,知道不擇手段的必要性。

「陛下最好再多考慮。」葛雷邁恩上前一步,灰白色的眉頭糾結在一起。「我們的兵力不足,盟友又有一半自顧不暇。達納蘇斯受到太大的破壞,這麼多人流落在外,重建不可能現在叫停。」

「別擔心,我會安排。」安杜因抬起手,示意葛雷邁恩不用再說下去,同時看著顧問,雙眸嚴厲而冰冷,警告不言自明:這最好不是錯誤的決定

「你不會後悔的。」怒西昂說。他可是黑龍,這點冒犯他還能包容。等戰爭結束,等古神化為風中的齏粉,安杜因會明白他做了些什麼。這從來不只是為了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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