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神選』！」
「沒有異常反應，身體狀況良好。」身穿醫師袍的女性再度強調，聲音中有著掩不住的興奮。
「能碰觸感覺球卻不受影響，表示他有神性融合的能力，不會錯的！如果再加上——」
各種頻率的聲音在我身邊此起彼落，說的多半是我聽不懂的艱澀名詞，我也看不出對我有什麼重要性。充滿敬畏的眼光不時投射到我身上，但我也不懂為什麼他們如此興奮於我的存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可以碰觸感覺球，而不會像街坊傳言的變成異形，這是有次跌倒狠狠撞上去而得知的。但這不就像對某些感冒病毒免疫一樣，只是機率和運氣的問題嗎？
「別理他們。」哥哥聳聳肩，一臉輕蔑。「這些傢伙盼奇蹟盼瘋了，自以為得了神賜的禮物，其實只是猴子撿了泥塊當黃金罷了。」
他這番冷言冷語把我們自己也罵了進去，但我已經習慣哥哥的說話方式了。
「呃……請問……」我一開口，整個房間的人倏地安靜下來，轉頭直瞪著我，彷彿期待聽見什麼驚天動地的神諭，反而讓我說不出話來。其實我只是想要一杯水，以及問清他們想做什麼而已。當自己成為討論的焦點卻渾然不知即將發生的命運，實在不是件舒服的事。
幸好這時另一個醫生衝進門來，壓低聲音快速的說：「上級天使剛通過5—23區，再過十分鐘就要抵達這裡了。」
室內頓時一陣騷動，驚慌像被攪進咖啡的奶油般擴散開來。「知道了。我們快走。」
我腳上還穿著室內鞋就被簇擁著出門，進入另一個密閉的狹窄空間。緊張的沈默凝結在空氣中，綠色的面板跳動著樓層數，我的耳內因急速上升而嗡嗡作響。白袍們保護寶藏般地緊挾著我們，衣上的教團徽記橫過胸前，有如傷口上的的縫線。
我其實不太想離開，我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上級天使了。但這些人肯定不會贊同我的提議，而且，如果他見到我在這裡，和那些反對他的天使們在一起，一定會非常不高興……不，應該是會勃然大怒吧……
腥紅的光硬生生撕裂黑暗，刺得我眼淚直流。暴露在衣服外的四肢僵冷而酸痛，我爬起身，發現手上的繃帶又脫落成迴旋的長條，但傷口已經不再流血，我也放棄了包紮。
白色建築內的消毒水味縈繞不去，太陽穴依然隱隱作痛，我看著不遠處的感覺球，毫不懷疑是它趁我睡著時侵入了我的大腦。那光芒似乎正漸吞噬黑暗，觸手般的棘刺張牙舞爪，有如寄生於地面的腫瘤。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我慌忙起身卻被劍絆倒在地，心不在焉的腳跟著踏上我的手背。我痛得一縮，佝僂著背的男人察覺有異似的瞥了一眼地面，慢條斯理退開一步。
「還活著啊。」毫無重量感的聲音滑過耳際。「我還以為又多了具屍體呢。」
我困難地爬起身，佝僂著背的男人仍低著頭，盯緊手裡的東西，十根手指緊緊相箝，膨大的指節像癤瘤般突起，彷彿已經生了根長進去。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箱子。
「你在看它對不對？」
我嚇了一跳，連忙移開目光，但他看起來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
「很漂亮吧？」他把手中的寶貝送到我面前，箱子因長久的擠壓已經有點變形了。「這是我的女兒。」
我看著那個雙手就可合握的箱子，木紋在感覺球的光下清晰如血痕。
「我把她分成很多塊，裝在裡面，塞得滿滿的。這樣的話，就可以把她最美麗的模樣保存下來了。」他無限憐愛的把箱面貼在臉上。「這個世界太瘋狂了，不小心的話，連她也會受到污染的……」
喃喃自語的聲音沒有重量感的飄過去，他的步伐很慢，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考慮一下，也許是怕震動了心愛的女兒。
黑暗深處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也許那是異形，但我現在已沒有力氣對抗牠們；也許那是人類，但我更沒有勇氣面對言語，無論它編織出來的是事實還是夢境。我匆匆拖著劍離開，不顧身體發出的悲鳴。
崩毀的建築擋住了前方的道路，我被迫停下，看著裂紋盤據的牆面。鐵門仍矗立在廢墟中央，曾經深刻的十字徽記已融成焦黑，頂端的門牌卻奇蹟似的保留了下來：中央區域153管理室。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推，知道只要進入這道門，就可以搭乘電梯直接前往外界。在地底待久了，每回再度踏上地面時我都會覺得恍惚，透過濾淨膜投射到臉上的陽光依然溫暖，街上行人依然為柴米油鹽奔忙，完全不知道有群人圍繞在創造維持神身邊，為了世界的存續互相廝殺。而我……
失去平衡的鐵門砰然倒下，發出撼動內臟的爆音。我驚駭地後退，彈飛的石塊打上臉頰，留下針般的刺痛。
我茫然地看著似曾相識的路口，為不堪的現實而哀傷，但卻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過那樣的景象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