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棟建築物前面停下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很自然的停下來,好像我應該進去一樣。
「先生,來看研究的嗎?好久沒看到您了,近來還好吧?」穿著白色制服,看起來像守衛的男人對我微笑,擺出了邀請的姿態。
我望向他身後,窗洞冷寂在黑暗中,枝狀裂痕幾乎侵佔了牆面,簡單的線條勾出雙扇門的所在,中間一條縫隙淡得幾乎看不到,其上的血色十字早已斑駁,手臂卻仍直拗地指向天國。
我並沒有很想進去,但他既然這麼說,我也就點點頭,轉過身。就在我碰到門的時候,他阻住我。
「喂,等等,你不能進去。」
我垂下手,看著他。
「上頭有命令下來,這裡已經被封鎖了。」
那也就沒辦法了。我聳聳肩,轉身準備離開。
「先生,您不進去嗎?那場異變發生後,得不到您的消息,大家都很擔心呢!請您無論如何見大家一面吧……」
我猶疑了一下,再度轉身。
他又阻住我。
「對不起,上級天使親自下令,除他以外所有人不得進入,尤其是您……」
我退後幾步遠離那扇門,他急著拉住了我的手。
「大家都在等您呢!請……」
他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不可以讓您進入……您當然有這個權力……命令……您是重要的人……強行進入者一律清除……嗚啊啊啊啊——」
抓著我的手猛然緊縮,痛徹心肺,我吃了一驚,急忙甩開他。
「請進……禁止……先生……命令……」
他抽搐著跪下來,痙攣的手指抱住了頭,一面痛苦的叫著,一面在地上打滾,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啃噬他的大腦。而後他受不了痛苦似的站起來,開始狂奔。
我退後一步,但場面的不真實感麻痺了我的情緒,使我連驚訝或害怕的能力都忘記了,我木然看著他的動作,好像在看不相干的舞台劇一般。他並沒有跑得太遠,因為一根燈柱阻住了他的去路。
鈍悶的聲音彷彿敲在我的心臟上,細長的柱子受到猛烈的撞擊,搖晃了一下,那具身軀以充滿彈力的姿態向後仰,一瞬間有如飛越過竿的跳高選手,而後緩緩墜落。
我猶豫著還要不要進入那棟建築,但門文風不動。
我走過去,他仍橫在路上,好像被丟棄的大型垃圾。那張臉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出輪廓,血正要開始凝結,黏黏膩膩的,好像戴了個廉價的面具。頭的一側凹下去,浸在紅白色交錯的濃稠液體中,左邊的眼睛掉出來,歪歪掛著,好像鬆脫的零件。
但他看起來很平靜,似乎不再痛苦了。
我聳聳肩,轉身走開。不遠處傳來單調的機械滑行聲,與人一般高的回收裝置自黑暗中現形,有如死神飄向需要導引的靈魂。
「2—25區,偵測不潔物體,清除。」
當我注意到時,那具屍體已經不見,刺目的紅色也消失了,原地一切如常,深邃的黑暗溫柔地撫淨了我的視覺。
我鬆了口氣,也許我剛剛是在作夢。
雖然我並不確定,現在我是不是清醒的。
「感覺球實驗?」上級天使停下攪拌咖啡的手,抬起頭來。我原以為會看到警戒不悅的神情,但他眼中只有單純的好奇,反而讓我不知所措。
「只是——」我結結巴巴的說。「聽到一些風聲……那些異形真的是教團製造出來的?」我衝口而出。
「嗯。」他乾脆點頭。「那些都是實驗的失敗品,也可以說是神對人類的報復吧。」
我有幾秒鐘說不出話來。那些龐大、醜惡、望之不似生物的異形,造成多起破壞,曾經差點殺了我的異形,竟是守護創造維持神的教團創造出來的?
「別露出那種表情,真是的。」天使好笑多於無奈的搖頭。「單純的孩子,在想什麼都一目了然。」
在那一刻我也感到啼笑皆非。他和哥哥都互稱對方孩子,輕蔑之意盡在言中,但我常想,其實我們三人都只是互嘲猴子的狒狒。
「你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當然的,但這是必要之惡。」他的臉上有種遙遠的漠然,將軍和總理在計算戰局時也會有同樣的神情。「犧牲幾個人成為異形,總比讓整個世界都腐爛至死好。」
我還是一頭霧水,又怕追問太緊惹他生氣。但天使今晚心情不錯,他放下攪拌匙,撫平白袍上的皺褶,從椅子上轉身面對我。
「你看過感覺球嗎?」
「你是說在原生土地上的那些紅色半球體嗎?」其實我只親眼看過一兩次,這年頭能看到原生土地的機會不多,多數都已經埋在城市的地基底下了。
「為了避免普通人碰觸到,在都市工程計畫中都盡量將感覺球隔離在混凝土下。那東西是神用來感知傳訊並維持世界運作的器官,稱之為末稍神經也不為過。那麼,藉著這個機制接觸神的意識,傳達神的言語,甚至攔截神的情報傳輸,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我感到困惑。「神不能說話嗎?」
「神有必要配合人類的習慣,以言語的方式傳達訊息嗎?『交談』這種行為,只是人類自我中心的思考投射罷了。」他笑了,帶著冷然的自傲。「不過,的確有些人是例外,他們是被神選中的人,不僅能與感覺球產生適性,更能夠與神意識融合,就像我們之前找到的那位少女。」
我的表情大概變得和白癡一樣茫然,這個計畫蘊含的野心已經超乎我能想像的極限。
「當然研究有其風險,能藉感覺球與神意識融合的人不多,一旦失敗就會反被入侵,身心都逐漸產生變化。」他點點頭,回答了我臉上的疑問。「沒錯,就是那些異形。當然變化的過程和機制也在我們的研究範圍內,但那到底是件令人沮喪的事。」
「我們該不會也是你的候補白老鼠吧?」哥哥冷冷開口,我畏懼地感受到他的怒氣刮過皮膚,就像一把磨利的刀。
「放心,我不會拿你去做實驗的。」上級天使大笑起來,金髮隨之輕揚,彷彿很享受我的驚惶。「傳達神之語的實驗已經達到一個階段,目前只會繼續維持原樣,而且我們發現感覺球有更好的用途……」
「什麼用途?」
但哥哥問得太急切了。天使瞟了他一眼,惡意的笑容突然閃現。「這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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