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砰的一聲在我面前爆裂開來。
金屬碎片四散橫飛,我本能的舉手挌擋,臂上擦過尖銳的疼痛。
巨大的怪物躍然而出,身軀有如塞了太多棉絮而膨脹,許多肥軟的觸手探出來,以軟體生物的方式四處蠕動,兩顆小小的頭塞在同一個脖子上,好像腫瘤一樣。
我警戒地握住了劍柄,但牠連看都沒看我一眼,逕自向前躍奔,迅速隱沒在黑暗中。在牠消失的地方,彷彿回聲一般傳來了慘叫。
「快追!」
「別讓牠跑了!」
「又失敗……」
「叫殺戮天使來……」
穿白衣的人們吵吵鬧鬧的出來,在門口塞成一團,經過一陣推擠咒罵,好不容易才掙脫那窄小的金屬框架,像倒出瓶子的水般在路面擴散開來。醫師袍在幽暗的光線中反射白光,有如流浪的陰魂。
四下漸趨死寂,我聽得到自己心跳的回聲,追著異形漸去漸遠的人們,像被黑暗吞噬掉了一般,連聲音都聽不到了,留下的,只有這棟如陵墓般的建築。
越過所剩不多的金屬門殘骸,我探頭往裡面看。白色的燈光投在牆上,反射出陰慘的青色,空氣中泛著金屬的冰冷,還有消毒藥水的氣味,讓我想起病院和停屍間一類的地方。
轉角的地方坐著一個人,低頭垂手似在沈思,身體中央開了一個大洞,我可以透過洞看到後面的牆壁,濃稠的暗色用緩慢的速度溢出來,浸濕了他坐著的地方,但似乎沒打擾他的專注。
我沿著長長的走廊前進,腳步聲迴盪著,直到撞上門而反彈回來。房間沿壁放著各種儀器,我聽到它們細微的震顫,彷彿真有生命似地持續著無聲的脈動,線條和數字流暢滑過銀幕,角落的報表仍在列印。封閉容器中的液體無聲的翻滾著,通過長長的管子流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房間中央圍了一圈金屬欄杆,從地面直上天花板,比囚禁猛獸的柵欄還堅固。
現在卻歪扭得不成形狀,好像曾有某種獸類在裡面大肆衝撞,每根柱子都彎成好幾個角度,給人一種軟綿綿的錯覺。兩根柱子從中斷裂,折成怪異的角度,兩邊柱子亦齊齊向旁退開,敞出一個大洞。
但柵欄中並不是空蕩蕩的。我看過許多次的感覺球正匍匐其中,半埋在地裡,突刺朝各個方向伸展,充滿了攻擊性,像觸手般探測著空氣的流向,腥紅的顏色刺痛我的視覺,好像連頭腦都要被它侵佔。那一瞬間我突然領悟,柵欄真正要禁錮的對象,是它。
我面對著它退出門口,幾乎害怕它會在我轉身的當兒撲上來,撕裂我的身體,啃食我的大腦。
有人在走廊另一邊的小室報告剛才的災情,聲音傳出門口,擴散成三倍大的回音。
「φ—3的感覺球實驗失敗了,變化成的異形擊殺了三個工作人員,逃到外邊去了。已報請殺戮天使處理。」
「又失敗了?」紙張揉成一團的聲音。「即使是與那個女孩有著同樣基因的複製體,也無法順利融合嗎?」
「初期的狀況還可以,傳達神之語的工作也沒有問題,但一段時間後還是會開始變化。」
「關鍵到底是……」
第二間研究室仍在忙碌,同樣的氣味,相似的配置,但這裡的野獸正安靜臥在欄中,看起來暫時沒有危險了——也許是旁邊有馴獸師的緣故。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少女,雙手輕輕放在棘刺的尖端,宛如孩子愛撫著寵物。
我站在門口時她睜開了眼睛,隔著門檻與我的目光對上,不,她的視線穿透了我,落進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的黑洞中。
「他,來了。」軟綿綿的,非常可愛的口音,我卻覺得耳中被插進一根冰刺,不禁顫抖起來。
那是沒有生命的聲音,這個孩子,已經死了,不,她打一開始就沒有活過。
她是個有血有肉的死人!
「——說話了!」
「記錄下來了嗎?」
「記錄了!」
研究室喧騰起來,她的聲音被阻隔,無法傳到我的耳中。
「能解讀嗎?」
「不行,還要加以研究,大熱波以來,創造維持神就處在很不安定的狀態……」
有人注意到我,臉上閃過驚愕的神情,似乎想走過來,但猶豫一秒後便決定沒時間理我,當前發生的事更重要。
「安靜!」有人叫著。「讓我記錄!」
爭論稍歇,所以,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失去的靈魂,帶來……」
我無法再忍受那樣的空洞,只得飛快跑開。
那具仍橫在廊上的屍體狠狠將我絆倒在地,尚未凝乾的血黏膩地抹了我一手。幾個身穿白袍的人經過前方,臉上閃現驚愕的神情,其中一個甚至伸出手,叫出了我曾經熟悉卻早已忘懷的名詞。但我不想聆聽,更不願回憶,只得加快腳步,將他們全都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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