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天使疲倦地坐在牆邊,一隻臂膀已經不見,重型槍被拋棄似的躺在身側,流出的血在路面抹出不規則的圖形。我聽見毫無重量感的呢喃,卻不知是在對我還是對他自己提出疑問。
「我們瑪露肯特教團,一直都在守護著維持這個世界的神,可是、世界已經變得如此歪曲……連自己都……已經……」
我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移開目光,注視著牆上斑駁的刻印。血色字跡牢牢固著,有如夢中最後定格的真實。
20320514
我遲疑地伸手碰觸,黏膩的顏料沾染到我手上,帶著腐敗的氣息。
「……我們已經無法再支撐神了嗎?啊……只能這樣漸漸地腐朽下去……」
猛然撲近的陰影打斷了他的呢喃,生著翅膀的嬰孩掠過我的臉,哭泣著向上飛昇,乞求神的垂憐。
「好痛苦。好痛苦。」
我抬起頭,彷彿想確認聲音的軌跡,但未成形的靈魂無法到達神的跟前,便已筋疲力竭而頹然落下,只剩無聲的吶喊縈繞不去。
「真可憐,是迷路的天使蟲嗎?」
粗嘎的嗓音從高處落下,踞在感覺球上的老婆婆看著失去生氣的小小軀體,聲音中難得透出了一絲軟意。「只要離開培養槽就無法存活太久,即使如此還是渴望看見天空的顏色嗎?但世界留給你們的只有黑暗而已啊……」
我仰視著那張枯皺如樹皮的臉,直到她不耐煩似的拉了拉披肩的毛邊,將自己裹成蟲蛹的形狀,再度發出的聲音卻是針對遠處的影子。
「帶回去吧,就算你不想承認,那也算是你的孩子啊。」
我沿著她的視線望去,廣場中央的雕像已經傾倒,臉部埋進地裡,翅膀斷折在身後。骨白面具隱在裂柱後方,偽翼上的兩隻雀鳥石像般凝然不動。當我懷疑她是否也是雕像的一部份時,大氅在碎石間掃出猶豫的聲音,拖曳及地的指爪停頓許久才捧起靜如沈睡的嬰孩。
「要到什麼時候,我的罪才能獲得救贖呢?」她的聲音出乎意外的柔和,帶著抹滅不去的哀傷。「不,也許沒有那一天吧。只要這個世界沒有得到治癒,只要那些小東西沒有從痛苦中解放。」聲音隨同身影沒入不可知的黑暗。「你聽見牠們哭喊的聲音了嗎?……」
無機的光芒在視野中留下軌跡,隨同切裂了記憶的窗口,但溢流而出的卻只有殘斷的聲音和色彩,交疊融合成更不可解的形狀。劍柄不知何時劃破了我的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撿回了呼吸。
「覺得好像忘了什麼是吧?」曾受歲月蝕刻而今卻靜止在永恆中的臉俯視著我,乾癟的嘴唇扭曲成嘲諷的形狀。
我呆滯點頭,期望卻又抗拒著任何可能的答案。
「還記得你自己嗎?你到底在尋找什麼?」
牆邊的作業天使凝然不動,直視的瞳眸已褪成無光的平板,彷彿傾聽卻又漠不關心。我木然注視著上方精光閃爍的眼睛,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天使?也許吧。」彷彿聽到我內心的聲音,她笑得毫無暖意。「這樣想也沒什麼不好。你的記憶散落四處,隨著死亡而破碎,隨著重生而融合,就像孩子徒勞無功地拼湊打破的盤子。為什麼我們要將希望寄託在一個無法成長的人身上,任他帶領我們重複幼時的夢境呢?」她的眼光越過我,也許投到了憤怒溢流的牆上,也許只是望見了時間的某個斷面。「繼續向下走吧,找到天使的時候,神大概也不遠了,畢竟你們的罪都一樣重啊。」
乾澀的聲音像鞭子一樣抽打我的背脊,我被驅趕似的慌忙走開,不顧一切地逃進毫無光線的道路,彷彿她剛揭露了關係世界的秘密。
迷宮般的建築從四面八方遮斷我的視線,擋住我的去路,只剩血色十字沿著牆面蜿蜒而去,彷彿指向天國的路標。但無秩序的道路擾亂了我的方向感,而遇到的人讓我連現實感都喪失了。
我沒有選擇,只能拖著沈重的武器,沿著陰沈沈的路走向黑暗的另一端。
天使到底在哪裡?我哀傷的想。也許我中途就迷失了方向,正離祂愈來愈遠也說不定。
夏日午後的風呈半睡眠狀態的飄進來,風鈴有一下沒一下的響著,顯得沒精打彩。
「你有沒有想過,這世界可能只是神的夢。」
「沒有。」
「如果祂中途醒來,會發生什麼事呢?」天使撐著一邊臉頰看我,金色的髮絲垂落下來,襯在血紅色的縫邊上,熱切的眼睛一如找到新鮮玩具的孩子。我一瞬間覺得暈眩,有如飲進了帶血味的酒。「如果祂的夢歪曲了,會怎麼樣呢?在神的夢中徘徊,徒勞無功尋找出口的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告訴祂,老子想出去,不爽玩了?」
我搖頭,未曾思考便直接放棄這個問題。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腳下的地面會開始搖晃,消失不見,而我們隨時會墜進深不見底的黑淵中。「我沒有選擇的權力,只能生活其中不是嗎?」我提起沈重的咖啡壺,將濃黑的液體傾入杯中。「想這麼多的話,只會把自己逼進迷宮裡。」
拿起糖匙輕抵下顎,天使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你不怕祂醒來的話,你就要消滅了嗎?」
「消滅的話,我還有知覺嗎?」我反問。
他愣了一下,沒好氣的聳肩。「也許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到時候我也不必擔心這種事才對。」
「該死的樂天知命的爛好人!」天使生氣了,啪一聲把糖匙拍在桌上。「你跟哥哥完全不一樣。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會給我不同的答案!」
「沒屁眼的笨蛋,去撞爛你歪曲的發霉的腦袋吧。」哥哥在旁邊說,意興闌珊地哼著幼時的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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