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聲響。
金屬棺材在我腳邊散成一地晶瑩,而鈍重的劍連同銳利的碎片插進被禁錮在當中的人體。
色澤依然紅潤的唇彎出了微笑,女人很滿足似的向我道謝,而後消逝。
這是第幾個了?
我已經記不清楚數目,只知道這些被封閉在棺中的人們,全都要求我殺死他們,淨化他們。
他們似乎都認得我,都想向我說些什麼,但我提不起勇氣去聆聽,總是在音節能拼湊成訊息前匆匆抹去他們的聲音,用血掩蓋那即將成形的事實。
我真的淨化了他們嗎?我難道不是最該被淨化的人嗎?我的雙手沾滿血漬,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層疊抹成黏膩洗不掉的罪。
蒼白的光描出路的緣線,我拖著劍,跨前一步,再一步。
路不斷延伸,分叉,延伸,迴旋轉進似曾相識的夢境。
它會把我帶到哪裡去?
也許什麼地方都到不了……
「不記得了嗎?這是那個人進入神經塔的日子。」作業天使抬頭仰望,瞳孔中映著黑暗。
20320514
隨意塗鴉的字在白牆上拖曳而去,血色淋漓的顏料流淌下來,染紅了我的視覺。
「所有的事都在這一天發生。」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從來沒有過去。」瞳孔凝望黑暗中的一點。「從那一刻開始,我們就一直停留在……」
腳下踩著了突起的東西,我踉蹌一步差點跌倒,覆蓋著美麗鬈髮的頭顱從鞋下滾了開去,白皙脖子以下的部分卻杳然無蹤。
一截大腿橫在拖曳的血跡盡頭,宛如被胡亂丟棄的玩偶肢體。染血的卡片掉在一旁,熟悉的標誌和數字躍入眼簾,但我還來不及細看,另一隻手就陡地伸來,搶走了那張已失去作用的身份證明。
「第666個。嘿嘿。」男人滿足地低聲笑著,放下背在身後的棺材,小心翼翼地打開。
染血破損的雜物幾乎溢出箱緣,僅剩一邊的偽翼,教團的十字勳章,殺戮天使專用的槍,宛如重複的夢境錯雜相疊。一抹金屬光澤透出角落,刺眼得令我別開了目光。
「我說怎麼眼熟呢,我也撿過你的東西不是嗎?」他發現什麼似的一擊掌,撥開幾個裝著不明液體的試管,挖出那件血褐的長形物體。
「那不是……」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卻不知怎麼無法抬頭,直視和我手中這把一模一樣的武器。「……我的東西。」
「哎,別推辭了,這分明就是從你身上拿到的呀!下回還有的話請通知我,我啊,最喜歡收集死人的東西了,這年頭要找個能維持下去的嗜好還真不容易呢。」
我恐懼地轉身逃跑,不敢看他喜孜孜塞進收藏的IC卡,更不敢看異形留在陰影下的殘骸。想像中那堆無法辨識的肢體裡還有個頭,而那團血肉模糊中呈現出來的正是我自己的臉……
「你一定是瘋了才會開這種店,大叔。」
「叫我大哥哥。」其實我並不在意他們怎麼叫我,但我知道這種話會讓他們開心。擁有青春的人總是毫不留情的嘲弄已經失去的人。
果然他笑了,用白皙得不像男孩子的手端起咖啡杯,細細啜著。
「你們很喜歡,不是嗎?」
「當然,擁有『巴洛克』是件多酷的事啊!在學校裡,就算沒有的人也會假裝,拼命想得到呢!所以我聽到有這麼一家店的時候,就馬上過來了!」小鹿般的眼睛透過杯子上緣盯著我。「可是,還真是嚇我一跳呢!與其說是事務所,感覺上更像咖啡店和精品屋的混合嘛!」
我笑笑沒有回答,拿起咖啡壺幫他添滿,熱氣蒸騰,細細的白煙盤旋著向上飛昇,彷彿靈魂一般。
「大哥哥,幫人家完成妄想,是什麼感覺?很刺激嗎?」
「你們都瘋了。」
「呵呵……大哥哥你搞不好更瘋呢!不然怎麼能忍受我們?」他推開杯子,跳下高腳椅。「我回去了,你明天也要等我來喔!」
「我一直都在這裡的。」
我把剩下的咖啡倒進水槽,把杯子沖洗乾淨。
鈴——
風鈴亂響。
美麗的女孩帶著陽光和風進來。
「呀,大叔午安。」
「叫我大哥哥。」
「昨天沒開店啊?害我白跑一趟。」
「政府的人來查了。幸好早先得到警告,把門給關了。」
「對唷,這家店好像是違法的嘛。」
「違法卻必須存在。」
「好冠冕堂皇喲。」她笑得很可愛,那種深知自己的魅力卻還不能充分表達出來的嫵媚。
「不是藉口,是事實。」
「對了,上次那個顧客怎麼樣了?」
「哪個顧客?」
「一直撕紙,頭髮很漂亮的那個。」
「他不會再來了。」
「唉呀,好可惜。」女孩會意地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他的妄想是什麼?」
「客戶機密。」
「討厭——」她笑著,拉長了尾音。
我將杯子遞給她,咖啡的香味溢滿了小小的空間。
「昨天,那些怪物又來了。」她浸在氤氳中說,聲音也顯得朦朦朧朧。「三更半夜的時候來的,我嚇死了。牠們把門窗都鎖上,我逃不出去。我拼命抵抗才打倒他們。」
「你沒事吧?」
「沒事的。我把牠們放到冰箱裡去了。」
「那是父母。」他說。
「什麼?」
「什麼?」她也問道。
「那是她的父母。她殺了她的父母。」他重複,臉上一抹譏誚的微笑。
是嗎?「等店打烊,我會去看看的。」畢竟她是顧客。
「你在跟誰說話?」她問。
「我哥哥。」
她睜大了眼睛。「你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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