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306_神經塔地下六層



痛楚像著火的油一樣在體內流竄,我縮成一團在地上打滾,連起身逃跑的餘力都沒有。從眼角可以看到山般矗立前方的異形,鮮紅舌頭刺破了黑暗,像鞭子一樣揮打下來。

我閉上眼睛,將臉埋進膝蓋中間,真心期待死亡能夠結束這份折磨。但致命的攻擊遲遲沒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尖銳的槍聲。

身下的地面微微震動,耳鳴逐漸消褪,我抬起頭,正好看到那個男人扛起沈重的槍,又踢了那個癱軟的身軀一腳。從貼近地面的視角望過去,可以看到血色的教團徽記,突出肩膀的偽翼,以及刻著嚴酷線條的下巴。

6-13區清除完畢,請咒葬天使出動。」

收起通訊器,男人漠不關心地瞟了我一眼,轉身的當兒又改變主意朝我走來,一把拉起我的手臂,力道之大又扯裂了幾個傷口。

「又搞成這個樣子了?」不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男人放開我後便舉手至眉,向教團領導人致上敬意,而後毫不戀棧的轉身離去。

我鼓足勇氣回頭,無法分辨充塞心中的到底是興奮還是恐懼。酒色雙眸上下打量我狼狽的模樣,唇角撇成輕蔑的線條。

「不想繼續的話,就這樣死去也無所謂,頂多讓一切回到原點而已。反正我也習慣在迴旋的惡夢中重複無意義的事物了。」他微微皺眉,彷彿被自己說出的話激怒了。「不,怎麼能說無所謂呢?我們瑪露肯特教團一直守護著維持世界的神,為什麼現在卻得靠你這樣的傢伙來治癒世界的歪曲呢!」

我為他加諸肩上的重擔感到疲倦,卻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只得沈默以對。

「還不快到聖域下層去,為我們的罪尋找救贖的方法!」

結束了任務的殺戮天使經過我身邊,將異形與同伴的屍體留給隨後抵達的咒葬天使。有幾個人投來似曾相識的眼光,但在匆匆一瞥後也就毫不戀棧地將我拋在身後。

濕滑的手幾乎握不住劍,破裂的繃帶沾黏在握柄上,我走開時絆倒了躺在地上的殺戮天使,男人浸在自己的血泊中,眷戀似的抱著重型槍,被他擊殺的異形躺在一旁,內臟在地上拖成了髒污的長條。

「我似乎也要跟世界合而為一了哪。」他自嘲的牽動嘴角。「你呀,到底想把這個世界怎麼樣呢?」

我沈默的站著,直到他厭倦似的閉上眼睛,才輕聲說出不想得到答案的問題:「其實,你們早就放棄我了吧?……」

也早已放棄了希望,只是麻木地期待任何可能的轉變,我哀傷的想。如果我什麼也沒做成,他們也不會感到太失望。但即使我自己,也看不出這樣徒勞無功的意義在那裡。唯一驅使我扛起劍向下走的,也許只是上級天使那迫切的熱望和不容拒絕的命令吧。










並非喪服而是女人的神情讓人同感哀傷,但她並不需要別人分憂。她端正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臉龐隱在紗罩後方,小心捧著咖啡杯一如呵護自己的痛苦。窗戶擋住了雨聲,但水的氣味依然滲進屋內,風鈴也被沾黏似的沈默在濕氣中。

「我在棺材裡裝飾了許多玫瑰,那才是真正配得上死亡的顏色。神父應該來的,但他那天早上卻死掉了。」

「有許多人來參加吧?」我謹慎地接口,順應她的思緒而不加入任何私人觀點,一如為她編織出來的畫面嵌入連接詞。這是女人第二次來訪,還在建立檔案的初步階段,我必須稍費工夫才能確認她妄想的核心。

「是的,他們手上拿著雛菊,沈默地看著骷髏的舞蹈。掘墓工人拄著長鏟站在穴旁,腐爛的眼珠從框中滾落。閃電擊中教堂的屋頂,十字架傾倒下來,插進了神父的身體。」

「所以也不需要祝福,直接埋棺了吧?」

她淡然點頭,聲音陰鬱卻有著怪異的吸引力,足以在聽者腦中織出失序的圖案。「土落到棺蓋上,一鏟一鏟抹滅了光線,直到只剩食腐蟲鑽爬的聲音。黑暗打開了我的眼睛,滲進我的血液,代替停止的心臟重新跳動。」

「醒來的感覺如何?」

「我打開棺蓋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滿月被烏雲遮蔽,骷髏回到墳墓裡去,掘墓工坐在碑石上看著我,蛆從身體的洞裡爬出來。神父裹著屍衣站在屋頂上叫喚,催促著……」雙眸倏睜。「鮮紅的血液!」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太過突然的動作還是讓我猝不及防。桌椅連同杯罐翻倒在地,女人壓在我身上,掐住我的脖子,力道異乎尋常的大。「給我!你的——」

扭打間我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店裡有客戶時我都會掛上休息的牌子,但那個人一向視若無睹。我奮力扳開她的雙手,設法將她壓制在地,順勢劈向她的頸背,這是很危險的動作,但我已經練得駕輕就熟了。

羽翼的陰影籠罩下來,天使拂落髮上的水珠,興味盎然地看著這片狼藉,眉毛輕揚。「真激烈啊。」

我忙著將昏厥的女人扶坐到椅上,無心回答他的玩笑。要求他幫忙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他別在我收拾殘局的時候,又和哥哥聯合起來火上加油。

「你掉了東西。」天使俯下身,很感興趣地拾起薄亮的金屬片。

「你是K-203-205-14區出生的?那裡有個舊時代的碼頭,我一直挺想去看看的。」

「不。」我愣了一下。「你看錯了吧?我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啊。K203-215-14區。」

天使揚起了眉看我,卡片啪一聲彈落桌面,代表個人身份的條碼壓在下方,我卻在他嘲弄的目光下不敢伸手去揭。

「那你也是從本區的學校畢業的囉?」我希望他就此打住話題,他卻不肯輕易放過我。「我經過市中心的時候看到那裡的鐘樓,聽說和門口的銅像一樣,也是舊時代的遺物。」

我點點頭。「的確,說起來那整棟樓都算是古蹟了。」

「多告訴我一些那裡的事。在學校上課很好玩嗎?」

「好玩?」

「就是有那些同學,聊天、上課傳紙條、情書什麼的。我從沒上過學校,只在視訊設備中看過這種場面。」

「是啊……也許吧。」

「你還留著制服嗎?我挺喜歡那種剪裁的,你穿起來應該很好看。」

「我沒留著。」我很快的說。「可能是搬家的時候弄丟了吧。」

他笑了,聲音中有種我無法明瞭的得意。「那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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