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的空間中充滿了細碎的哭聲。
沒有靈魂的生命在敲打軀殼,不斷泣訴。
「好痛苦。好痛苦。」
「救救我。」
這是天使蟲唯一發得出來的聲音。
出生就為了受苦的孩子。
憑著天導天使的命令,我很輕易就進入了天使蟲的培養室,她雖然不再插手這些研究,但顯然仍擁有極高的權力。在門口等我的研究天使好像把我當作好奇的參觀者似的,很熱心的帶我巡視各處,解說他們取得的成果。
研究室的地上埋著腥紅的球體,但圍在旁邊的不是金屬柵欄,而是透明的玻璃,有如某種怪異的造景藝術。成群的天使蟲在感覺球邊上下飛舞,互相撞擊,痛苦地呼喊著,有如落入頑童手中的螢火蟲。
那感覺球給我很奇怪的印象,我靠近去想看清楚些。
不,那不是感覺球,雖然外表很像,但卻沒有發自內部的、狂暴的生命力,也沒有那份直鑽腦際的壓迫感。
「那是偽感覺球。」研究天使在身後說,帶著得意。「完全複製感覺球的構造與功能,連神都無法分辨出來。我們藉它傳送天使蟲收集的腦內嗎啡,擾亂神的內部機制。」
「你們……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
「當然知道。」他自信的說。「我們就是要增加創造維持神的內部錯誤,破壞祂的平衡,削減祂的生命力,好讓上級天使更容易控制祂。」
「世界已經崩壞成這個樣子,上級天使也失蹤了,你們還在繼續這個計畫嗎?」
「才沒有呢。他經常出現在我們面前,跟我們說話,指導我們下一步的動作。」
「那不是幻影嗎?」
「那又怎麼樣?只要他在就好了,他一定是在進行非常偉大的計畫,無暇分身……」他臉上出現狂信者常有的如癡如醉的神情。「他將會導正這歪曲的世界!」
另一邊研究室的燈光調成溫暖的暈黃,即便如此,也沒有減低空氣中冰冷不祥的氣息。巨大的螢幕上泛著無機的綠光,冷硬的線條勾勒出一行一行的數字。培養槽中漂浮著尚未甦醒的天使蟲,就跟沈睡在羊水中的嬰兒一樣,蜷著身體,小小的翅膀貼在背上,很幸福的作著夢似的。大大小小的管線正維繫著牠的生命,旁邊的機器將會決定它何時出生,屆時等著它的不是母親溫暖的懷抱,而是瘋狂、歪曲、充滿痛苦的世界。
「好痛苦。好痛苦。」
螢火蟲敲打著透明的棺材。
「救救我。」
這是不該存在的東西,不被神祝福的生命。
研究天使仍滔滔不絕的講解著,我打斷他。「走開。」
「咦?」
「走開,免得受傷。」
驚訝殘留在他臉上,我高舉手中沈重的武器,重重擊下。
破裂聲響。
透明的液體沖破培養槽,洶湧而出,水聲掩蓋了玻璃落地的聲響,尚未甦醒的孩子被拋到地上,連哭泣都沒來得發出就失去了生命。
試管齊頭破裂,水落到機器上,發出焦炙的聲音,藍白色的火花四散飛濺。再用力一砸,螢幕裂成蛛網般的紋路,精密的儀器頓成廢鐵,濃煙滾滾冒出,整間研究室充滿了燒焦的氣味,水的氣味,死亡的氣味。
「你——你做什麼啊?」研究天使大吼大叫,但當我舉著劍回頭時,憤怒頓時變成了驚恐,他三步併兩步地衝出門外。
偽感覺球周圍的玻璃一擊就碎,尖銳的破片紛紛落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音。天使蟲迫不及待飛出來,互相推擠、碰撞,最後終於尋到了路,跌跌撞撞的飛出研究所外,沒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我冷得發抖,衣服已經濕透,身上到處都是玻璃割出來的傷。飄著濃煙的走廊上不時落著天使蟲的屍體,好像被拋棄的玩偶。
跌跌撞撞地轉入了岔道,來到不知名的房間,這裡沒有天使蟲,也沒有培養槽,只有半埋在地上的,真正的感覺球。
還有他。
「你做了什麼?」天使嚴厲的質問我。「為什麼毀掉天使蟲?那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培養出來的,你知道嗎?」
我跪在地上顫抖,好像做了壞事被抓到的小孩。
「因為——天導天使她很痛苦的樣子……」
他用輕蔑的眼神望著我,似乎連說話都懶了,而這比憤怒的斥罵更令人膽寒。他轉身,隱入空氣中。
「別走,別走!」我哭泣著想抓住他。「你到底在那裡?你叫我去找神,可是我找不到神,也找不到你!」
手穿過了幻影,我仆倒在地上,下巴重重撞著地面。
「我知道他在哪裡喔。」聲音輕輕笑著。
「——!?」
「我帶你去。」
他抓住我的手。
長長的甬道向前延伸。
冰冷的牆壁讓出狹窄的空間讓我通過,天花板壓得很低,只要伸手就可以碰到。
沒有一絲光線,每到轉角的地方,我就會撞上牆壁。
我是張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
也許我正在作夢,在沒有盡頭,沒有出口的夢中,徒然尋找著光。
但我並不害怕,我的手被緊緊握著,那隻手很溫暖,告訴我並不孤單。
引路者堅定地往前走。
「哥哥……」
我喚著,但他用黑暗掩蓋身形,一逕沈默。
「讓我看看你。」
臉在黑暗中浮現出來,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我的臉。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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