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401_神經塔地下?層



下樓時,發現了天使。

他坐在窗邊,陽光透過玻璃,將他的頭髮照耀得閃亮如金,純白羽翼在陰暗處依然閃爍光芒,長袍上的寬帶縫邊卻紅得怵目驚心,宛如血痕。

咖啡的香味溢滿全室,桌上的杯中繚繞煙氣,他的側臉也顯得朦朦朧朧,一如昨夜未完成的夢。

城市甦醒的聲音微微震動了玻璃窗,好像想叫我放它們進來,但那些聲音變得這樣微弱,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

腳步聲驚動了他,他抬起頭望過來,我頓時忘了呼吸。

我從沒見過如此美麗,如此優雅的造物。

「昨天謝謝你了。」

我張開嘴卻不知道要講什麼,當我找回聲音時,卻吐出笨拙的話語:「你是誰?」

他微微蹙眉。「你不記得我?」

「我……」我揉著太陽穴,努力想在隱隱作痛的頭中挖出點什麼。「我昨天跟朋友去喝酒……鬧得很瘋,然後……」接下來只有雜亂的色彩和無意義的字句,好像黑暗中傳來的囈語。

理智上我知道他是誰,當然知道。誰不認得瑪露肯特教團,那些擁有翅膀,守護著創造維持神的人?幾乎拖曳到地上的羽翼充分說明他崇高的地位。但是,我並沒有見過他,教團中的高級份子,也不會到城市的這個區域來。

天使從雲端降到我泥濘的陋屋來,這是活生生的奇蹟。

「是我讓他進來的。」他說。

「你?」

「喝得爛醉是吧?害我還得帶你回來。」他不悅的說。

「對不起……」

「我要開門的時候,他也喝得爛醉擋在那邊,我只好把他一起踢進來了。」

「爛醉?他?……」

帶著漠然表情坐在那邊的人,會做這種事嗎?

「你在跟誰說話?」天使開口,聲音一如他給人的感覺,高傲中帶著優雅,漠然中帶著無可抗拒的魅力。

「我哥哥。他說是他讓你進來的。我昨天喝醉了,什麼都記不起……」

他微微睜大了眼,酒色的眼瞳醺人欲醉。「你哥哥?」

「嗯。」

他呆了一會兒,突然笑出聲來。

「原來……是這樣?……」

「怎麼了嗎?」

「沒……」他笑得肩膀顫動,小小的羽絲從白翼上飄起來,輕輕盈盈落進杯中,棲止在咖啡上,完美的凝結了瞬間的永恆。「原來如此……哈哈……這世界真是無處不瘋啊……哈哈……」





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四肢在逐漸下降的氣溫中變得僵冷,暈眩感讓我幾乎無法起身,痛楚隨著意識再度清晰。手上的繃帶已經被血浸透,消耗過多的身體發出了哀鳴。

不遠處躺著剛被殺戮天使擊斃的異形,我半走半爬過去,趕在咒葬天使到達前砍下屍體的一部份,將血淋淋的肉塞進口中。強烈的腥臭幾乎讓所有內臟為之翻攪,我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流回體內的暖意。

異形身下還壓了另一具屍體,男人的領口沾滿鮮血,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黑暗,表情卻顯得出奇平靜。我不知怎的感到悲傷,但也無能為力,只能俯身替他闔上眼睛。

似乎曾在夢中做過相同的動作,但另一個夢中的我對他並無印象,雖然我也不確定走在這個夢中的是哪一個我。

街道終於到了盡頭,巨型看板傾在壁上,彷彿曾被盛怒的手指一折為半。牆角處冷霧瀰漫,滴落的水浸濕一大塊地面,堅不可破的障壁再度提醒我這是個洞窟而不是都市,雖然外界的情況也好不到那裡去,只是障壁成為無色透明,讓你因眼見沁毒變色的原生土地,而對置身的牢籠深懷感激。

「你又來啦?瘋狂的傢伙。」聲音也許是針對我來的,也許不是。女人若有所思地飄然而過,衣擺曳出風般的軌跡。「難道你早就和我一樣,變成了無處可去的幽靈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才不會傷了她的心,只得沈默以對。

「不對,我應該還活著吧?是活著嗎?我也搞不清楚了。那個時候,我懇求了很久……」她飄回我身邊,仰起了白皙的脖子。「我說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快住手、快住手!』……」虹般的眼睛略過我的臉,又漠不關心地移往別處。「可是,爸爸還是掐住了我……

我遲疑地伸出手,拂開她緊按喉頭的指尖。那白皙的皮膚帶著奇異的透明感,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我想、你的父親……」

但她在音節凝成字句前就掩住了我的嘴,圓睜的眼睛因悲傷而顯得朦朧,連帶使虹彩般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拜託你,什麼都別說……」

我無法拒絕那哀切的懇求,只得放開了她。

爸爸是為了要與我一起重生……」她退開幾步,任憑陰影掩蓋形體。「我必須這麼相信……」

尖銳的刺痛在腿上一鞭而過,快得讓我來不及感受。我驚慌地往下望,踢開水蛭般緊附不放的黑影,更多生著細長觸手的軟體動物卻爭先恐後撲上腳脛。前方的母體蠕動逼近,縮脹的身軀分裂出更多子系。

我笨拙地揮動沈重的武器,差點被它拖著一同跌倒。腳上愈發劇烈的疼痛讓我焦躁不已,這回我不再失去準頭,一擊就打破了異形的腹部。

淨化的靈魂在視野中曳出流星般的軌跡,殘溢的酸液卻仍腐蝕了路面。我有些擔心地轉頭確認女人的安危,黑暗中卻只剩血色十字沿著牆面蜿蜒而去,彷彿指向天國的路標。其餘的細小異形亦紛紛竄走,將我留在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的寂靜中。

也許確實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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