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5日 星期五

神曲(3)Second Night


雨很早就停了,只剩屋簷的殘水持續低落在鐵皮桶上,敲得人心浮氣躁。

剛擺脫烏雲的滿月懸在高樓的縫隙間,魔法陣般亮得刺眼。也許是先前雨勢的關係,街上和酒吧中的人都很少。稍早因為有車撞斷了上一條街的電線桿,為數不多的路燈也全部熄滅,酒吧中只能點起蠟燭應急,居然也沒有任何突兀感,倒多了前個世界的浪漫情懷。

血的氣味在沈重的濕氣中徘徊不去,狹窄的空間中因為菸草和蠟燭而煙霧瀰漫。低語未曾間斷,混合成沒有抑揚頓挫的死水。幾個人相對而坐,只是重複著喝酒抽煙。有人不時看錶,起身走來走去,卻又不是真的在乎時間。只有老闆一如往常待在吧檯後方,與幽靈般鵠候的焦躁感相對凝望。也是有這種莫名憂鬱的時刻,老闆沒特別統計過是否和月圓有關,不過這種夜晚通常都有事發生,而且多半不是好事。

門猛然打開撞碎一室凝滯,身背巨劍的銀髮青年用力抖乾皮衣上的水珠,未曾揩淨鞋底就粗率地橫過室內。無意義的呢喃突然靜止,近十雙眼睛不約而同投到了他身上。青年因這奇怪的氣氛而頓了一下,但顯然以為是自己手上拎著的東西的緣故,便滿不在乎地將那顆頭顱扔到吧台底,一屁股坐上老闆對面的高腳椅。


一個滿臉鬍渣的壯漢取下煙斗,叫了一聲:「酒吧小子,收工得這麼早?」

「是啊,這妞兒不帶勁,害我也沒興致了。」但丁回過頭,做了個誇張的苦臉。

壯漢猛吸一大口煙,眨巴著眼睛,突然哈哈大笑:「是酒吧小子沒錯啦!」

「什麼意思?」接過老闆遞上的酒杯,但丁睨了他一眼。

「我們看到你的生靈啦!」

但丁揚起了眉,轉身面對室內。「生靈?」

「長相、身材,連走路的姿勢都和你一模一樣……」柔和的低喃傳自身側,那是店裡的常客之一,外表甜美卻嗜血一如惡魔的獵人。

「我還喊了他一聲『酒吧小弟』呢!」男人咬著煙斗咋了一聲響舌。「可是再看一眼就不對勁啦,那雙眼睛冷得像冰裡拿出來的,走進來的當兒氣溫怕不下降了五度!小子,要不是這屋子裡的人都見了鬼,就是你藏了個雙胞胎兄弟沒告訴我們!」

青年的表情突然凍結,他怔怔握著酒杯,好半晌才仰頭一口飲盡,卻顯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我的確是以為——」聲音像是哽了塊木炭。「——我沒有兄弟了。」

「哦。」女人饒富意味地眨眨眼向後靠去,紅色鬈髮直直落入胸前的深溝。壯漢則大惑不解地瞪著他。「啥?」

「他人呢?」但丁猛然站起。「他到哪裡去了?他是來找我的嗎?」

壯漢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說話也結巴起來。「他是來找老莫的,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但丁立即轉身吼向角落。「老莫!」

「商業機密。」頂上無毛的瘦小男人靠向椅背,悠閒地吐出一口煙圈。

「狗娘養的!」但丁大步走過去,狠狠將幾張鈔票拍在桌上,把菸盒也壓癟了。

「坐下來,坐下來,小聲點,不然都要被別人聽走了。」老莫抓過鈔票,慢條斯理地數著,半晌才湊近但丁,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他來打聽那條被詛咒的項鍊。」

放在桌上的手頓時緊握成拳,但丁瞪著情報販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被詛咒的項鍊?」

「現在黑市上只有一條被詛咒的項鍊,你不會不知道吧?」男人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摩挲著鬍渣滋生的下巴。「幾天前有個贓物掮客帶來的,不過馬上就落到聖約翰手裡去了。那傢伙正經八百的,八成是交給哪個主教處理了吧。」

但丁不知道自己回了什麼,不過老莫也沒什麼可以奉告了。他夢遊般回到吧台邊,還有幾雙眼睛跟著他的動作,但都極有默契地收回了好奇,連與他分據吧台的女子也端起酒杯,坐到窗邊去了。

老闆正與另一位剛進門的伏魔師輕聲細語,八成又在給人忠告。也是他勸但丁好好藏起遺物,免得招來無謂的麻煩,至於那塊流落在外的另一半,無須刻意找尋,斯巴達之血也會互相吸引。但這回實在太近了,近到他無法忍受這樣的失之交臂。

胸前垂落的重量變得如此鮮明,金屬平滑的底部緊貼皮膚,竟是被灼燒般的痛。他耐著性子等老闆結束那不疾不徐的對話,掩不住語氣中的焦躁。「你知道那條項鍊出現在這裡?」

「當然。」

宛如岩石在炙火中迸裂,聲音頓時失了控制。「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是酒保,不是情報販子。」黑衣男子答得漠然。「沒有即時掌握消息,是你的疏失。」

但丁瞪著老闆,用力握拳而後放開,重複幾次後總算回復了正常的呼吸。他要了一杯伏特加,輕率飲盡後用食指在杯緣敲敲打打,十分鐘後又要了一杯。這回老闆收走空杯後就不再送上了,顯然但丁也沒注意,只是煩躁地繼續敲著桌面,一再變換節奏,忽快忽慢。

「有什麼想法?」送上另一個人的螺絲起子後,老闆回到他的對面。

「沒有。」他伸手向旁卻撈了個空,楞了一下後才發現早已沒有酒杯。「應該說——我不知道。」

他猛然站起,一把抄起擱在椅邊的劍。

「你要去找聖約翰?」老闆靜靜地問道。

「嗯。」

「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你的哥哥,你要怎麼辦?」

「這個嘛……」但丁遲疑了一下,聳聳肩,大步往門外走。「——請他喝一杯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