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通過了第一個考驗,卡德加自忖,雖然事情沒什麼改變。
大師的作息難以捉摸,他有時在觀星台待到凌晨,再回房睡到黃昏,或者乾脆不見蹤影,卡德加只能用獅鷲獸在不在廄房裡,或殘留的傳送門痕跡,判斷麥迪文是去暴風城或更遠的地方。他有可能消失幾天,回來時一身沙塵,或是留著海水浸透的痕跡。
但只要麥迪文在塔裡,就會在晚餐時刻走進宴會廳,坐在卡德加對面,先喝一杯酒或閒聊幾句。看得出來廚師為此鬆了一口氣,終於能端出燉湯以外的玩意兒,卡德加也跟著沾光,得以享用看都沒看過,彷彿從另一個大陸運來的食物。但大師明顯不在意盤子裡放了什麼東西,有時他專心說話,只喝酒,連叉子都沒拿起來過。
至於話題,那可多了。從一個問題跳到下一個,根本不讓卡德加有時間思考。他想知道祈倫托議會新成員的底細,最近熱門的學科,又跳到暴風城圖書館的編碼方式,三十年前作了一次革新後便沿用至今。接著話鋒一轉,問起矮人釀酒的秘訣,不加蜂蜜而是三次熬煮的焦糖。食人妖牙齒的構造。據說邊境出現前所未有的生物,皮膚發綠,身軀比熊還巨大,卡德加可有看過?不,我說的可不是石化雞蛇,也不是藤蔓樹精,差得遠了。
有天晚上,麥迪文問了:「你為什麼被趕出學院?」
這問題魯莽又唐突,卡德加差點咬到舌頭。「我沒有——」
麥迪文抬起頭來,卡德加立刻吞回了所有辯解的念頭。
「十年前他們很熱衷派學徒來,或者說間諜吧,隨便。」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而在一個月內,十個有七個會逃走,兩個半意外死亡,半個非意外死亡。」
麥迪文神情淡然,看不出他到底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卡德加衝口而出:「為什麼是半個?」
「很難判斷他們做出這種事,是有心還是無意。顯然,塔裡的空氣對情緒有不良影響。」麥迪文拿起酒杯,通常這是他想專心談話的訊號。「傷亡人數過百後,他們終於不再打這麼愚蠢的主意,免得再也招不到學生。但他們還是想從我這裡挖出點東西,所以……」
「我知道。」卡德加翻了個白眼。「選上我,是因為我死不足惜。」
「正好相反,你一定做了什麼,讓那些老學究不敢直接把你趕出學院,就此了事,反而大費周章寫了推薦函,冒著再次惹火我的風險,叫你來卡拉贊報到。」大師打量著他,眼裡閃過一絲興味。「你是拿同學當秘法飛彈的靶子,還是抓到某個教授的把柄?」
卡德加瞪著面前吃到一半的燉孔雀蛋,裡面還塞了小章魚,醬汁香氣四溢,但他徹底沒了胃口。「我沒這麼神通廣大。」
「別妄自菲薄,既然你已經開過觀星台上每個帶鎖的箱子,可見還是有點本事的。」
卡德加覺得臉上的血液瞬間流光,又猛地衝上頭頂。「你不可能知道!那裡沒有一丁點防護魔法的跡象……」他驚駭地住口,差點打翻杯子。「是你做的?」
「總要以防萬一,如果你把天文望遠鏡一起炸掉,我可是會很困擾。」麥迪文聳肩。「那些箱子來自鐵爐堡,只有王室才能用上這麼複雜的五重鋸齒鎖。」
這是測試,還是心血來潮的玩笑?照大師平時的作風,兩者都有可能。此刻他神情淡然,綠眼卻灼灼發亮,絕對不是燭焰反光。就算到很久以後,卡德加還是沒法猜透他的思緒,那就像站在萬丈深淵旁往下望,還被來自各個方向的風拉扯,站立不穩。
「那不算什麼。」裝得再有禮也沒用,卡德加索性豁了出去。「那一型只有外表好看,齒輪構造都很簡單。如果你有興趣,我也可以教你開。話說回來,你大可放個魔法陷阱,把我像老鼠一樣黏在那裡,順便讓你笑個夠,幹嘛還大費周章弄什麼五重鎖?」
「當然是看你會不會開。」
卡德加啞口無言。
「我還在裡面放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兒,但你似乎不感興趣。」
卡德加當然看過了那些信,但又原封不動放了回去。「我不是來這裡當間諜的。」他差點嗆住。「我是說——」
只有麥迪文能把話說得如此平淡,充滿嘲諷:「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有多少年輕人敲過那扇大門,滿懷夢想,甘願做牛做馬,只為一窺魔法的終極秘密,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掌握力量?卡德加那時也對教授鞠躬,嘴上說著榮幸之至,收下推薦信,後面的警告一句也沒聽進去。
你要聽實話,我就說實話。
「我原本想,如果你是個怪老頭子,我就偷……找點東西應付教授的要求,萬一遇上一個光會使喚人的混蛋,住個幾天後還是可以逃回家去。我也想過,你躲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說不定是裝神弄鬼,根本沒啥實力。總而言之……」
「你搞不清楚狀況就來了。」
「對。」
麥迪文勾起嘴角。「很像你會做的事。」
那笑意莫名讓卡德加心頭火起。「你又知道我什麼了?」
「有什麼好說的,你是羅德隆地區某個小貴族家裡的庶子,大概……在米奈希爾港那一帶。鄉下地方的學院,連中階秘法結構都教不完整。你用了一些不太好說的手段,讓教授提早寫推薦函,讓你前往達拉然。」麥迪文用指節敲著桌緣,發出讓人心煩意亂的噪音。「很正確的選擇。」
「你不可能……」卡德加瞠目結舌。「讀心術也不可能施展到這種程度!」
「拜託,這又不是什麼魔法。」麥迪文不耐煩地說。「你的口音一聽就知道來自哪裡,學院也不是隨便哪個牧羊人都進得去。你有財力和姓氏做後盾,又不需要繼承家業和頭銜,除了庶子誰還能有這種餘裕?至於你怎麼成為祈倫托的一員……還需要猜嗎?就跟你之所以站在這裡是同樣的道理。」
卡德加張開嘴,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很有野心,也夠聰明,否則你在敲門的瞬間就會放棄。」麥迪文微笑。「這只不過是個開始,你能不能留下來,或活下去,才是重點。」
沈默籠罩,摩洛斯悄然出現,沒發出一點聲音地清理桌面。
「那就是你操弄問題的方式。」卡德加說。「雖然我很久以後才發現。」
麥迪文皺眉。「什麼意思?」
「我為什麼來卡拉贊一點也不重要,我那時太年輕了,除了聽命行事根本拿不出法子。且戰且走,大概也不會想到其他的什麼。你該問的是我為什麼被嚇得半死,隨時可能丟掉小命,卻還是堅持要留下來。但你不會問,這樣才能逗著我的思緒玩。」
「還用說嗎?」麥迪文傲慢地回答。「走遍整個艾澤拉斯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導師。」
年輕人低頭,才發現沒吃完的晚餐也被收走了。「這樣,我算是您的學徒了嗎?」
「想得美。」麥迪文起身,看也不看他就走了。「等你能打掃完觀星台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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