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8）

卡德加看到學徒閃進自己房間，姿態鬼祟，懷裡抱著一大堆東西，開門時還弄掉了墨水瓶和粉筆，一路滾到牆角和床底。他特地挑了麥迪文不在塔裡的日子，摩洛斯打獵去了，廚師一如往常，正在燉一鍋香氣濃烈，看不出原形的湯。

真是莽撞。卡德加看著學徒蹲在地上，埋頭畫出法陣，用上三種顏色，細節分毫不差，因為他正把書攤開來在一旁對照。接下來要點起蠟燭，灑上銀屑和錫粉，再寫下咒文。現在的他不需要這些繁瑣功夫，念幾個字就能跨進異界。

多加練習沒什麼不好。

學徒畫歪了一條線，照這角度，應該會把他送到離目的地半哩的位置。卡德加搔著下巴，想著是否出手，算了。雖然經歷一些波折，但他那時還是平安回來，沒理由學徒做不到。

能量開始擾動，像是閃爍微光的霧霾，無聲無息地透進牆來。卡德加感覺不到寒意，但能看到學徒臉色發白，呼出白色的霧氣，像是被凍到說不出話。那是當然。他一腳踏進冰天雪地，再過不久，艾格文就會經過山腳，姿態輕盈，白髮飄揚，像是昭示勝利的旌旗。

「好耶。」學徒脫口而出，聲音中更多驚惶而不是喜悅，彷彿他從沒想到自己會成功，像老師一樣在幻象中來去——後者還不一定，此刻，已經有掠食者聞聲而至，在雪地投下一條長影。

造物主在上，他那時可真會替自己找麻煩。

「等等等等，我沒想到這個。」學徒臉色大變，想後退卻絆了一跤，直接滾下斜坡。卡德加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看得出來他根本沒考慮到後果，就貿然動手。

惡魔犬直衝過來，看起來不再像影子，而是渾身燃燒的狗，每一步都融化積雪，腐蝕下方的地面。這生物腦袋裡裝的不多，只想滿足殺戮的胃口，所以會直接衝過來，高度大概是在……這裡。

他連咒文都沒念，一道小小的雷電貫穿惡魔犬，不足以一擊斃命，但夠讓牠哀嚎墜地，傷口燒焦蜷曲，所以不會濺血。沒等牠重新站起，下一發秘法飛彈貫穿頭顱，位置夠精準，現在牠會癱瘓在地，再多魔能也修補不了。至於能在冰天雪地撐多久，卡德加思忖，大概三個月吧。

學徒爬起來，一頭霧水，不過他也知道，幻象裡什麼都會發生。「好險。」他咕噥著，不太確定自己該向誰道謝。

他們又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前任守護者，四周屍橫遍野，看得出戰鬥慘烈，還沒結束。一根犄角插在地上，惡魔開腸破肚，黑血拖行了一長條軌跡。積雪被魔能燒得斑駁，水氣蒸騰，聞起來像是硫磺摻了血。他躲在岩石後方，便能看到小丘下的艾格文，渾身血跡斑斑，連白髮都變了顏色。

學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目瞪口呆，臉色死白，重心左腳換到右腳，像是隨時要拔腿逃跑。他能堅持下來，連卡德加都不得不佩服，雖然他自己也不確定，這到底是好奇心過剩，還是根本嚇到腳軟。

艾格文已經把薩格拉斯逼進陷阱，這個力量強大的惡魔，這回終於碰上了對手。此刻的他狼狽不堪，四肢被看不見的鐐銬困住，犄角折斷，魔能構成的盔甲也被擊穿，無數個傷口湧出血來。看得出來，下次攻擊就會要了他的命，而艾格文可不會手下留情。

失之毫釐。

卡德加已經知道整齣戲的走向，薩格拉斯的軀體四分五裂，靈魂卻逃進了艾格文體內，伴著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成長，吸取他的力量，扭曲他的心智，就像惡魔會做的事。

現在還來得及改變。卡德加活動手指，可以感覺能量聚集，像是電流竄過，帶來些許刺痛。他早已不是那個莽撞不經世事的小夥子，他做得到。只要在艾格文動手時再推一把，薩格拉斯就會徹底消亡，他率領的大軍也會成為一盤散沙。

麥迪文將會乾乾淨淨地出生，再也不用與體內的惡魔對抗，說不定脾氣也會變得溫和，誰知道呢。

萊恩王能活下來，黑暗之門不會開啟，就讓獸人死在他們受詛咒的故鄉吧，這世界少了他們也不會更糟。艾澤拉斯將會有一段時間的和平，這一段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

摩洛斯還會來到卡拉贊嗎？或許不會，也可能就在這裡終老天年。

到時卡德加又會身在何處？

沒有人能知道後果，但他還是該這麼做，此時，此地。沒有第二次機會。不，他不行。

到底哪條路才是對的？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幻象開始變得模糊，一陣風吹來，捲起地上的殘雪。艾格文離開的時候，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當然，那可能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