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台出乎意料的保持原樣,連灰塵都沒增加多少。走在這裡很容易暈眩,因為地板微妙的偏斜,屋頂一半不見,正對毫無遮蔽的天空。卡德加不知道大師是怎麼做的,這一側從不下雨,狂風也只會在遠處盤桓,只有霧氣能緩緩滲進來,又無聲無息消散。
這裡有大師收藏的器具和實驗品,當中界線模糊,不怎麼好分辨。乾枯的花朵,浸泡在透明罐子裡的部分生物,一顆眼睛,心臟,大腦。不明的金屬機械。牆上釘著一頭幼龍的骨架,玻璃籠子裡關著燃燒的綠色火焰,卡德加一直懷疑那是幻象,直到有天他伸進一根手指試驗,過了一個月燒傷的皮才脫落。
角落那個上了鎖的箱子也還在,卡德加猶豫了一會兒,終究耐不住手癢,撥弄幾下,便聽到彈簧跳起,卡榫滑到正確的位置。裡面是空的,麥迪文如果想藏東西,會直接讓碰到箱蓋的人化為灰燼,而不是放個容易破解的玩意兒。
天色暗了,牆上的發光石逐一亮起,就算此時大師走進來,大概也能順手抓起他慣用的筆,開始記錄靈感。
在這之前,卡德加從沒見過守護者本尊長相。學院裡有個長廊,陳列所有德高望重人物的畫像,只有麥迪文的位置是空的,卻又放了個名牌,好像畫像正在製作,很快就要補上。但據他所知,那個位置十年來都保持原樣,還因此衍生了一些奇怪的故事,詛咒,幽靈,半夜的嘆息。學生都免不了來這裡試膽,只不過卡德加比較倒楣,用布袋罩住的不是鬼魂,而是散步找靈感的教授。
等實際見到面,卡德加反而相信答案沒什麼了不起:麥迪文和那些老學究處不來,如此而已。
「我看,您跟每個人都處不來。」這幾天,麥迪文不知道在做什麼實驗,一不順心就怒吼摔東西,而且毫不客氣地把學徒使來喚去。這當兒,他剛提著水桶爬上一百五十層階梯,瞪著地上一大灘黑色黏液。「我以為收拾善後是管家的工作。」
說也是白說,因為摩洛斯幾乎不上觀星台,他說那對膝蓋有害,學徒年輕力壯,多跑個幾趟也沒關係。順道一提,水井在廚房後面,光是提著空桶子下樓就要一刻鐘。
「那些液體都有魔法能量殘留。」麥迪文頭也不回。「我可不想把摩洛斯變成軟泥怪。」
學徒早有準備,但這句話還是讓他動作慢了幾拍,才又一鼓作氣把抹布扭乾。他已經放了好幾種防禦魔法在身上,但天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會不會爆炸。「如果這是測試,我只能說,學院的訓練正常多了。」
「所以他們訓練出來的傢伙,只能在暴風城慶典的時候負責放煙火。」
卡德加有點想笑,他還記得那段日子,自己有多不情願又害怕。現在他能夠理解,麥迪文有這麼多事要做,時間永遠不夠,就算有三個分身也無從應付。但學徒只覺得很煩,他千里迢迢來到卡拉贊,沒窺探到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倒是成天都在掃地,劈柴,照顧馬匹,當然,還有收拾大師製造的狼籍。
「其實沒這麼糟,就算有什麼狀況,你也應付得來。」卡德加從從學徒身旁走過,再次端詳那張年輕的臉,連鬍子都不怎麼茂盛。他以前的頭髮顏色有這麼深嗎?但如果並排站在鏡子前,任誰都不會錯認。「我能保證,在塔裡四處奔走,對你的體能絕對有好處。」
學徒沒有注意到他說什麼,只顧死命擦著地板,在一個泡泡破掉時差點向後倒彈。而麥迪文在觀星台邊緣來回走動,一手抓著羅盤觀察刻度。他在工作時穿得沒這麼正式,那是當然,學院裡老是出大大小小的意外,和穿著袖子寬大的長袍操弄火元素絕對有關。
「沒用的東西,一定是壞了。」他怒氣沖沖地吼道。「把這拿走。」
學徒還沒把抹布扔回水桶,大師就暴躁地往後扔羅盤,他連忙彎身一閃,萬幸凶器直接命中牆壁,發出驚人的聲響爆成碎片。卡德加剛來不久,就注意到擱在門邊的法杖沈重無比,但麥迪文出門時隨手抓起,像拎一捲羊皮紙,卡德加心想他遇到敵人就算不念咒文,搞不好也能把對方撂倒在地。
「這邊地板還沒擦完!」學徒無法置信地瞪著滿地碎片,再也顧不到禮節。「我受的是魔法訓練,不是打雜!」
「你真的搞不清楚狀況,是不是?」大師頭也不回,那堆碎片突然騰空飛起,爭先恐後衝進水桶裡,濺了學徒一臉髒水。
年輕人目瞪口呆,連抹布都掉到地上。卡德加忍住笑,右手在空中畫了個印記,地板突然冒出煙來,一股奇特的酸味瀰漫。等學徒回過神,匆匆彎腰撿起抹布,黏液已經徹底消失,連痕跡都沒留下。「還有其他事嗎,大師?」
「沒了。」麥迪文不耐煩地揮手。「天亮之前都別來打擾我。」
「謹遵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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