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6）

「這裡幾乎沒變。」卡德加寬心地笑了，隨手撢走書面的灰塵。「您一開始就要我整理圖書室，身為學徒的這段期間，我幾乎都待在這裡。哦……我還記得，這陷阱是您自己做的，用來防小偷……或是防學徒呢？」

圖書館沒怎麼遭到破壞，真是出乎意料。這整個空間是圓形的，內部比外面可見要深廣得多，陽光透過上方的狹長窗戶，映出滿室粉塵飛舞。進門是幾張厚重的工作桌，上頭擱著魔法偵測儀、墨水瓶和雜亂無章的羊皮紙。各種顏色、形狀的書本像河流般從桌面流到地上，等待分類，彷彿學徒只是暫時離開，很快就會回來繼續整理。

當初他踏進來的時候，這裡像個被轟炸的戰地，卡德加還記得，他在門口站了五分鐘，想著要怎麼踏出下一步，或是乾脆轉身逃走。連鬼魂都不敢靠近這裡，地上一長條燒過的痕跡，停滯的空氣讓人無法呼吸。

「我是依照祈倫托圖書館使用的分類法，從魔法理論、歷史、傳記開始，再用作者名字排序，作者不詳或損毀太嚴重的放在最後方，太過危險的加上標記，免得查資料不小心炸翻自己。」他也花了很多時間，清除小動物在書架上築的巢，還有地板上可疑的黏膩物體。

「說真的，這工作可不容易。」卡德加隨手拿起桌上的偵測儀，用衣袖擦去上頭的灰塵和蜘蛛網再放回去。現在，他已經不需要這些魔法小道具，也能分辨危險的書籍——就是字面意義的危險，爆炸，電流，或尖齒夾，有可能在翻開封面的瞬間咬斷讀者手指，像是這本《高階變形術理論》，陷阱不僅蹩腳，還因為年久失修而歪斜。當年學徒曾經試著處理，但最後還是功敗垂成，現在，卡德加畫了一個簡單的符印便解除陷阱，放回架上正確的位置。

他累積了不少工作沒清，離開卡拉贊的時候，他渾身是血又是傷，根本無暇顧及，連鑰匙都不知道丟哪去了。

「我記得……是在這裡。」缺乏光照的書架深處，漏溢的魔法能量滋滋作響，像螢火蟲一樣閃動飄移。「那本書上有特別危險的防禦魔法，只要未經正確程序打開，爆炸足以把不識相的人燒得屍骨無存。」沒錯，學徒把書塞在最角落，還貼上了標示「危險」……卡德加把書抽出來的時候，清楚聽到彈簧喀搭一聲。

他手一甩，把書擲向走道，一聲轟然巨響外加煙塵瀰漫，兩層書架晃動，居然支撐住沒垮下來。下一本威力更強，雷電當頭，把幾十本書捲起來，在空中拉扯、碰撞，眨眼的功夫就碎成片片。裡面的防禦魔法一個個作垂死掙扎，小爆炸連綿不絕。

正在桌邊埋頭苦幹的學徒跳起來，目瞪口呆。「天啊，你在幹什麼？」

「讓開。」從前的他動作夠快，閃開了噴發而出的火焰。但他沒料到地上濺了一灘焦油，結果一路滑倒，撞到門才停下來。那本《實用魔法指南，從礦業到運輸》也被踢得往另一邊去，把焦油拖得更遠更長。

門砰然打開，把剛爬起來的學徒又撞得向下仆倒。麥迪文大步走進來，氣勢洶洶，臉氣得發紅。「這裡在搞什麼鬼？」

卡德加彎身躲過一發火球，烈焰立刻延燒，如果是學徒遇上這道衝擊波，大概已經粉身碎骨，但卡德加甩出一本《羅德隆秘密結社》，封面的鎖沒有殺傷力，但灌注了強大的秘法護盾，足夠擋下大師盛怒的一擊。

「你毀了我的圖書館！」就算是在當學徒的時期，卡德加也沒看過麥迪文這麼生氣，周身像有閃電霹啪作響，頭髮也倒豎起來。他不禁懷疑大師是心疼那些典籍，還是受到冒犯而大發脾氣，後者的可能性還高些。

「要不是我插手整理，這裡本來也跟廢墟沒兩樣。」卡德加喊回去。

挑釁後果顯而易見，麥迪文連手都沒舉起來，一股狂風便捲過室內，朝卡德加撲去，沿路把工作桌連同尚未分類的書翻上空中又重重落地。卡德加早有準備，但還是被撞得倒退幾步，眼冒金星。這時候的麥迪文是個可怕的強敵，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鐵爐堡地底的秘密》砸到地面，冒出腐蝕的濃煙。另一本《祈倫托議會名冊》效果沒這麼亮眼，但卻在空中形成一道裂隙，把周遭飛舞的羊皮紙都吸了進去。

趁麥迪文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畫完法印的空隙，卡德加再扔一本小冊子過去，趁他目光移開的瞬間發動攻擊。秘法飛彈，剛入學的院生第一課初階法術，威力卻迥然不同。麥迪文被擊飛出去，撞倒身後兩層書架再撞上牆壁，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大逆不道！」他咆哮著，卡德加可沒蠢到放他起身，又再扔了一本巨大的《基礎元素解析》，裡面沒有陷阱，但重量足以殺人，也確實讓麥迪文剛站起來又倒回去，頭還敲在牆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卡德加大步走過去，途中畫了個法印，把大師的手腳牢牢鍊住。學徒半跪在一堆書的殘骸上，瞪大眼睛，連下巴都收不回去。

「抱歉。」卡德加說，含糊地朝後方擺了下手。「很快就會回復原狀，放著別理他就行。因為在你整理的時候，並沒有發生這些事情。」但他自己每呼吸一次，胸口就隱隱作痛，嘴裡也有血的味道。這可是貨真價實，沒法一筆勾消。

他在麥迪文身邊蹲下，大師狠狠扯了下手，但毫無作用。「我倒是收了個好學徒，翅膀長硬了以後回過頭來對付我。」

「沒錯。」卡德加咳了幾聲，撢去衣服上的灰燼。「但多虧你教導有方，你現在要殺我……可能沒這麼容易。」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麥迪文瞪著他，綠眼盛怒無比。他的自尊比天還高，卻被壓制著顏面掃地。卡德加知道他能脫身後，一定會用最激烈的手段回敬，不留餘地。

這也無妨，他自找的。

「正好相反，三十年來，我第一次這麼清楚自己要幹什麼。」卡德加舉起手，魔法能量聚於掌心，發出細微的爆裂聲響。「現在，該讓這一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