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ing from Death（10）

「賽菲拉，住手！」

直到喊出聲來，羅蘭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也許是場景的熟悉感，也許是太過老練的手法，也許是未曾出口便消失在黑暗中的笑聲，使他想也不想就叫出了那個名字。當死者蒼白的臉浮出陰影，抓住卡林的頭髮強迫他仰頭時，他更是驚訝得張口結舌，連話都講不清了：「別殺他！」

「你教出了一個很有趣的副官，羅蘭。我的坐騎搞不好都比他稱職。」賽菲拉慢條斯理地說。「先是鬼鬼祟祟地監視我們，現在又對你拔劍相向，現在換一個還不遲。」

羅蘭急得提高了聲音。「不可以！」

「理由？」

「……我虧欠他。」

瞟向卡林咬得出血的嘴唇，賽菲拉陰鬱地笑了。「沒什麼比死亡更能一筆勾消債務了。」

「起碼現在不行，放了他吧，賽菲拉，算我求你。」

賽菲拉揚起眉。「這句話動聽些了。」她移開匕首，推了卡林一把，男人跌在羅蘭腳邊，摀住滲血的喉嚨，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氣。

「你們果然暗中勾結！」

「勾結？」賽菲拉輕蔑地笑了一聲。「如果我沒記錯，暴風城和幽暗城目前應該算是同盟吧——就算只是暫時。」她望向羅蘭，改用亡靈語：「說吧，小子，是什麼讓你們離開安多哈爾，跑來這個臭氣沖天的爛泥坑？看你們那副笨拙的樣子，大概不出三天就會變成軟泥怪胃底的殘渣了。」

死者明顯不尊重的動作讓卡林更加憤怒，她沒想到他聽得懂一點亡靈語，雖然他寧死也不肯講這種褻瀆的話。「你呢？一個死者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徘徊，是想做什麼？」

「沒你開口的份，人類。」賽菲拉嘖了一聲，威脅地轉著手中的匕首。「還是你願意吃上一刀，好讓我和你的長官有個理性而安靜的對話？」

卡林氣得低吼一聲，揚起手中的劍正想衝向死者，羅蘭突然出聲示警，過了幾秒，他也聽到身後的空氣微微震動，馬蹄聲正沿著殘破的軍用道路而來。

「什麼人竟敢進入亡靈橫行的區域？」鋼鐵撞擊聲逐漸清晰，儘管隔了一段距離，紅色罩袍在濁霧中仍格外刺眼。

羅蘭深吸一口氣，臉上突然閃過近乎恐懼的神色。「血色十字軍……」

卡林感到一陣近乎噁心的輕蔑，聖騎士何時會懼怕另一個服事聖光的人了？血色十字軍是出名的虔信者，他們在暴風城撤退後仍死守羅德隆舊地，誓言清除瘟疫與亡靈，此時他們的出現不啻是天降神蹟。等著瞧吧，這下他非要逮到那個死者不可了！

卡林快步奔向騎士，在羅蘭來得及採取行動前便大聲吼開：「這裡有死者！」

這個字眼像哥布林火砲般炸進小隊，隊長一拉韁繩，揚起的馬蹄差點踢到卡林。其餘騎士立即拔劍出鞘，聚成陣形，警戒地看著四周。

「你們是什麼人？」

「暴風城駐安多哈爾守軍雷德帕斯上尉，以及副指揮官史考菲特伯爵！」

隊長吃了一驚，稍微垂下劍尖，和其他騎士交換著眼色。「我們確實收到消息，暴風城已經收復安多哈爾，也派出使者要求我們的協助。但你們為何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他再度舉劍指向卡林。「死者又是怎麼回事？」

「不——」羅蘭才剛開口，卡林便厲聲打斷：「她溜掉了，但一定還在附近！」他回頭指向身後，但霧中已不見死者蹤影。「她突然出現在我後面，劃傷了我的喉嚨！」

「你被刺傷了？」隊長臉色大變，他在馬上傾身，揪住卡林的頭髮，強迫他仰起頭，露出喉嚨上的血痕，然後像摸到炭火般猛然甩開，急拉韁繩退了三步，高聲下令：「他們被死者污染了，必須清除！」

「必須清除！必須清除！必須清除！」嚴厲的吼聲像回音般從四面八方傳來，原本劍鋒朝外的騎士登時調轉馬頭，將他們團團圍住。

「慢著！」羅蘭一個箭步擋在卡林身前。「我以聖光起誓，他沒有受瘟疫污染！」

「你們瘋了嗎？」卡林不敢置信地看著森然羅列的劍鋒。「你們的敵人是死者，不是我們！」

「清除你們之後，我們同樣會處決死者。」隊長舉起劍。「願聖光潔淨你的身體和心靈！」

卡林試著舉劍自保，但居高臨下的隊長一揮就把他的武器打飛，巨劍在頭上轉了一圈正要砍向卡林的頭，馬匹突然狂嘶人立，接著隊長發出一聲痛苦的咒罵，從馬背上倒翻下來，摔在卡林腳邊，心臟的部位開了個洞，鮮血汩汩溢出。

卡林呆住了，所有關於死者道聽途說的故事全衝進腦海，他幾乎確定下一刻匕首就會插進自己的心臟，但幾個呼吸過去了，直到他顫抖地舉起劍護在胸前，還是什麼都沒發生，此時他終於聽到羅蘭的叫喊，回頭就看到一個騎士揮著武器，策馬直衝而來。

他慌忙舉劍迎擊，全憑運氣地架開那把戰錘，再一揮砍向馬腿，騎士大聲斥罵，被坐騎拖著摔向地面，卡林沒等他爬起來，便撲上去用盡全力刺穿了他的腹部，劍鋒深入地面，差點拔不起來。

滾燙的鮮血濺到臉上，卡林拖著劍踉蹌站起，連要逃走或加入戰局都無法決定。他的長官正揮舞著雙手劍，在聖光環繞下宛如神的使者，同時那個死者卻遊走在聖光的陰影下，無聲無息地刺穿血色十字軍的心臟。

卡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羅蘭發現對手突然倒地卻不驚訝，轉身便打飛了逼近身後的武器，顯然很習慣死者的協助。卡林又想到史考菲特伯爵下令放棄達隆郡時的嘴臉，雖然他未曾親眼看到，卻已在腦中重演了無數遍。原本垂下的手又再度握緊劍柄，朝那張偽善的臉孔衝去。但他才跨出第一步，腦後就受到一陣重擊，黑暗陡然落下，掩住了他最後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