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不過十天前,當卡林跟著羅蘭馳下冰風崗哨,衝向亡靈把守的安多哈爾時,卡林確實以為自己見過了地獄。現在他才發現那不過是嚇唬小孩子的場面,眼前所見才是真正的惡夢。
萬幸他們是從後方接近那股洪流,才得以在被發現前匆匆掉頭,繞了一大圈再回到往安多哈爾的方向。蓋羅恩農場以東黑塵蔽天,骨骸、亡靈和用屍塊拼湊的巨大傀儡匍匐前進,像是一道翻湧著血色泡沫的海浪,逐漸吞噬殘存的土地。前方的食屍鬼一旦仆倒便被踩成肉泥,後方補上的則踏著這些屍體繼續攀爬。巨大的長腳蜘蛛和蛆蟲混在隊伍間,貪婪地吞食任何倒下的軀體。
但最可怕的是他清醒著,抓住韁繩的手指深陷掌心,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賽菲拉騎到他身邊,簡短地說:「凱爾達隆。」那語調彷彿看到一隻討人厭的蛞蝓。
「安多哈爾!」卡林掙扎著迸出,血液似乎全從臉上褪去,心臟卻開始瘋狂拍擊。「這是突襲,城牆擋不住這麼多亡靈,駐軍也不夠,瑞治維爾伯爵還在冰風崗哨——」
「聖光垂憐。」羅蘭望著天譴軍團的陣容,一時平息的疑惑和痛苦又在眼中燃燒起來。「我離開安多哈爾,是不是錯了?」
「會更倒楣也說不定。」賽菲拉聳聳肩。「沒發生過的事情,多言無益。先想想怎麼打贏這場仗吧。」
「你說的對。」羅蘭看了她一眼,似乎從那冷漠的態度尋回了一些氣力。「他們尚未集結完畢,通往安多哈爾的道路太窄,駐軍足以擊退第一波攻擊,如果沙多摩爾動作夠快,願意與被遺忘者配合的話。」他望著遠方天譴軍團的陣容,迅速在腦中重繪安多哈爾的防線。「只要冰風崗哨及時派出軍隊,我們甚至有機會攻回凱爾達隆!」
賽菲拉沒有回答,她看著洛丹米爾湖的方向,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他會來嗎?」
聖騎士一愣,血色突然自臉上褪去。賽菲拉沒等他回答,便自顧自地說:「會的,我知道。」
羅蘭回了些什麼,但卡林聽不到他的聲音。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被摒除在那會心的眼光外,只剩往事的灰燼掃過身際。但他卻突然不想追根究底了,連長久以來在他心中燃燒的憤怒,都像枯葉般失去色彩,虛浮浮地只剩輪廓。也許他之後還能想起那股驅策自己的動力,還能想起聖光的正義無可妥協,但現在他腦中只剩恐懼,寒意一陣陣漫過全身。低頭一看,握著韁繩的手不知何時結滿冰霜,一個慘白的女妖掠過他們頭頂,衣擺拂過的枯樹正緩慢失去色彩,像灰燼一樣分解、崩落。
賽菲拉拔出匕首,向她做了個挑釁的手勢,但女妖只是發出悠長的尖叫,彷彿嘲笑他們的弱小無力,隨即在空中迴了個圈,朝安多哈爾的方向飛去。
「去吧,羅蘭。」賽菲拉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笑了。「我會守住這裡的。」
「我們還有機會嗎?」卡林低聲說。
羅蘭露出了苦笑,在他開口前卡林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了,怒火突然爆發,粗暴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不要再跟我說聖光自會決定!難道我的愚蠢、這一連串的錯誤、錯失的時機,全都是聖光的旨意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為什麼不乾脆扔下武器,任憑聖光和巫妖王處置算了!」
「聖光自會決定。」羅蘭頓了一下,終是在馬上回過頭來,賽菲拉看到他臉上閃過熟悉的神情,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衝動又固執己見,卻深信未來的年輕人。「但在那之前,我們得先無愧於心才行。」他一扯韁繩,朝冰風崗哨的方向奔馳而去。
「你呢?」賽菲拉拔出匕首,冷靜地問。「現在回去冰風崗哨還來得及,那裡的防守夠穩固,就算撐不下去,也足夠讓你撤回暴風城。」
卡林嚥了一口唾沫,望向那把被毒淬得隱約發綠的匕首,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突然領悟勝利已成泡影,安多哈爾不可能守住了,而這個死者,已經有了共亡的心理準備。
而他呢?是要死在城牆內,還是城牆外?
卡林深吸一口氣,空氣冷得令他肺部發痛。「我要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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