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4日 星期日

Living from Death(18)

『雨水以傾盆之勢落下,彷彿天空也在哭泣似的,在黃昏降臨前,安多哈爾上方的毒霧已被沖刷殆盡,土地也恢復原本的顏色,如果這不叫奇蹟,還有什麼能被視為聖光的恩典?但它卻來得如此沈重,彷彿神非得用這種方式測試我們的決心……』

——卡林‧雷德帕斯,《被遺忘的戰役,暴風紀元457年》




賽菲拉有個秘密,就像心底上鎖的箱子,連她自己都避免碰觸。她從不認為這場戰爭會贏,對復仇也沒什麼興趣,她努力至今,只為了羅蘭眼中所見的未來。

這不是愛情甚至也不是友誼,頂多只能算是利用。她自己的生命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方向,不論是殺戮或法拉尼爾的命令,都再也無法點燃她的熱情。就在這個時候她遇到了羅蘭,他是如此純粹而虔誠,竟然相信友誼和希望真的存在。一開始她只覺得好笑,但不知不覺,她竟也相信這個目標是有意義的了。

她並沒有後悔。她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見到從未想過的風景,而不是找個墓穴自行了斷,藉此逃避法拉尼爾的召喚。發起戰役,操弄政局,從無名刺客爬到女王直屬軍團長的過程,其樂趣遠超過暗巷中小家子氣的殺戮。偶爾心情不錯的時候,她也會覺得法拉尼爾對她所做的終究沒這麼糟。

但絕不是現在。

她在阿拉基之塔前停下,陰沈地看著法拉尼爾,以及阿萊克斯˙巴羅夫。這個她見過幾次面的軍官一身狼狽,手上的傷口不停地流著血,臉色比賽菲拉還像個死人。

「不行,法拉尼爾大人,我們的軍隊完全失控了……」他抖著聲音,幾乎連劍都握不住。「如果沙多摩爾還在……您實在不應該殺他的……」

原來如此。

賽菲拉突然有大笑的衝動。法拉尼爾終究是勝了一籌,戰爭、協議、復仇對他都不過是一場棋戲,而他關注的只有自己的勝利。她幾乎可以看到那笑容底下的聲音,反抗吧,掙扎吧,到頭來你依舊是我掌中的棋子,只能乖乖依令而行。

「我無意如此,女兒。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法拉尼爾很清楚她在想什麼,笑容因而多了安撫的意味。「我很高興你及時趕來,也許還帶了阿拉基的典籍?有了那些,我們很快就可以控制情勢——」

「住口!」賽菲拉大吼,首次有把法拉尼爾從頭頂斬成兩半的衝動。「你心裡清楚的很,從來都沒有那種東西,你編派理由把我遣走,就是為了製造混亂,把安多哈爾和人類軍隊佔為己有!」

她拔出匕首衝向法拉尼爾,但腳下的地面突然劇烈晃動,一塊巨岩砸向他們身邊的磨坊,石牆轟然倒塌,賽菲拉想也不想便撲向大藥劑師,護住他的身體直到沙塵平息。另一聲巨響砸在不遠處,賽菲拉滾向另一邊,伏低身體探出所剩不多的石牆,便看到了那個在亡靈群中異常突出的身影。他剛攀上低處的城牆,正一吋吋把擋在身前的東西,包括石塊、鋼鐵和士兵,拆成碎片。

傑克。

很奇怪的,她其實記不清他的長相了,而眼前半人半獸的東西也不是他原來的樣子,但她還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他臉上有縫補的痕跡,黑髮像野獸的鬃毛般蓬亂,一道扭曲的疤痕從右肩直到腹部,腿骨似乎曾被打碎而腫脹,但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力道——他正徒手抓起一個人類,活生生從嘴部撕開,肋骨彈了出來,內臟噴濺一地。他用血紅的手抹了把臉,痛快地放聲大笑,彷彿那滾燙的熱度再度讓他嚐到生命的滋味。

賽菲拉盯著傑克,又望回法拉尼爾,深沈的疲乏湧了上來,殺意仍在,但已沒剛才這麼強烈,也許再也不會有了。

「我不是個失敗品!」她低聲咆哮。

法拉尼爾撫著袖口,有些驚訝地笑了。「你當然不是,女兒。」他退開幾步揮開眼前的沙塵,聲音依舊溫和。「去吧,等這一團糟處理完,我們再來談談。」

又一塊城牆落在他們身邊,安吉拉˙科薩斯在沙塵中匆匆跑來,滿臉血污灰燼,吼叫著北面城門正受到強烈攻擊。「東面城牆也危險了,你看到了嗎?那個該死的傢伙,我還以為上次已經把他送歸塵土了!我們人手不足——」

「人手多得很。把後方那些人類帶過去,總比放著他們在那邊尖叫亂竄好。」她瞟了驚慌失措的阿萊克斯一眼,轉向卡林。「去把剩下的人類集合起來,一半派去右翼,一半支援納薩諾斯。法拉尼爾大人,請下令煉金房找出所有燒夷劑,如果那些毒藥派得上用場的話,也全都扔到城牆外頭去!」

「是。」聖騎士不假思索地舉手行禮,他的臉色發白,帶著一種殉道般毅然決然的神情。賽菲拉差點笑了出來,還沒打敗仗呢,就有人急著準備犧牲了。不過這樣也好,她可不反對手下多幾個視死如歸的烈士。

「當心傑克,女兒,」法拉尼爾插進來,眼中閃過一抹愉快的光芒,在那一瞬間,賽菲拉幾乎以為大藥劑師正在掛心她的安危。「沒有比他更貴重的樣本了,竟然先後受到幽暗城和詛咒教派的培育。務必毫髮無傷的把他帶回來,我曾讓他從手上逃跑過,這次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她睜大眼睛盯著法拉尼爾,那雙眼中映出了她的倒影,虛虛浮浮染著血污,就像個死不瞑目的幽靈。

「如您所願。」

她躬身行禮,轉身走開,迅速在腦中算計可能的狀況,但又立即將算計扔到一邊。事有輕重緩急。

先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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