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4日 星期日

Living from Death(2)

『當天萬里無雲,從教堂到城門的路上,充滿了音樂、舞蹈、無意義的誓詞,就連士兵也滿面笑容,調戲前來獻花的少女。陣前指揮部倒是安靜的,瑞治維爾伯爵只顧喝酒,弗林特‧沙多摩爾根本就睡著了。我無法想像,這樣的軍隊要如何開拔到羅德隆舊地,和如今已氾濫成災的亡靈作戰。面對我忿忿不平的質問,史考菲特伯爵只淡淡地說鬧一下也好,可以讓士兵們忘記出征的恐懼。他們很多人是再也回不來了……』

——卡林‧雷德帕斯,《被遺忘的戰役,暴風紀元457年》





法拉尼爾向來喜歡參與會議。在幽暗城的時候,他從未錯過女王的每一次召集、瓦里瑪撒斯的戰情彙整、甚至是煉金房的例行成果會報。和盛傳的謠言不同,他並不是藉此擴展權力,對決策也不執著——當然,若因此得到什麼好處,也是很不錯的附加利益。

其實他的動機單純,只是喜歡下棋罷了。扮演棋手、國王或小卒都不要緊,僅是觀賞場上攻守往還,殺聲震天,就值得他貢獻寶貴的時間。但那些真正別有所圖的人老是誤解,當他說實話時又嗤之以鼻。人性啊他搖頭嘆息,即使身軀冷透,這點依舊和活人沒什麼兩樣。

當然,這裡實在不是個適合下棋的場所,潮濕的土地使桌椅傾斜,絲綢華蓋下一絲風也沒有,散不開的濃濁臭味沈澱在谷底,暴風城的將軍們無一例外拿著薰過的手帕掩鼻。酒是溫的且淡而無味,每個人還沒發言就坐立不安,脾氣暴躁。會選在安多哈爾近郊討論戰情,就已經充分表明雙方立場之微妙,以致誰也不願意進入別家地盤。

和二十年前的景象真是天壤之別。法拉尼爾無聲地笑了。在死亡似乎逼臨眼前的那幾年,所有人驚慌失措,捐棄成見,人類和不死族間的齷齟突然變得微不足道,然而隨著戰局停滯,連飛行要塞的威脅都成為一種常態時,大家發現世界並不會在明天毀滅,一切便又回復原狀,甚至更糟。會議桌上已看不到開誠布公,雙方都在酒杯後竊竊私語,交換會心的眼光。

「史考菲特將軍不在現場。」賽菲拉一個個打量出席者,毫不掩飾輕蔑的語氣。「他是喝了太多你們北郡的葡萄酒,連會議時間都忘了不成?」

「將軍業務繁重,暫時留守營區,由副官卡林˙雷德帕斯代為出席。」瑞治維爾伯爵的聲音模糊不清,他湊近手帕深吸了一大口氣。「應不至於對議程造成困擾,若您另有顧慮,直說無妨。」

這一步棋倒是來得又狠又準。法拉尼爾抬手掩住笑意,望向那個坐在桌末的男人。他的五官有著羅德隆山區的特徵,回視死者的眼中恨意深沈,讓法拉尼爾覺得他會很樂意拔出劍來,用最緩慢的方法將他們開腸破肚。

「顧慮嗎?當然。」賽菲拉一咬牙露出微笑。「我擔心若有萬一,沒人來給你們念上一段安息禱詞啊。」

馬衝鋒了,但既冒進又魯莽,除了讓對方氣得臉色脹紅,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弗林特‧沙多摩爾啐了一聲。「您可是在威脅我們?」

「是出於善意的提醒。畢竟我們身在巫妖王的地盤,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追逐已經進入無限迴圈,如果棋盤翻覆,可能會錯過接下來的好戲,於是法拉尼爾彬彬有禮地站了起來。

「偵察兵回報安多哈爾的亡靈正在集結,也許正要發動攻擊。」與會者頓時背脊一挺,臉色凝重。「戰情停滯對兩城都不利,相信各位正欲突破現狀,接下來的進攻將是關鍵。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會議終於開始,意見不少卻寸步難行,策略、時間、增援、意外和補救措施,連將領名單都會引起一陣爭執,講到雙方都失去表面風度,只恨開會前就已協議繳械。也不一定,法拉尼爾微笑,看著賽菲拉的手一再有意無意伸向靴子,懷疑其實每個人都留了一手。

好不容易確定雙方進軍的數量和路線,太陽已探出山頭,所有人不約而同拿起手邊的酒杯,讓酸痛的嗓子休息一下,就像劍士暫停休息,準備投入下一場戰鬥。最艱難的關卡已經過去,目前幽暗城屈居下風,不僅要付出更多資源,稍有不慎就可能挨個回馬槍。納薩諾斯湊近法拉尼爾,低聲說:「開出冰風崗哨的兵力根本沒他們宣稱的這麼多,萬一南線崩潰,天譴軍團會如潮水湧向我們。」

「別急,別急。」法拉尼爾笑笑,拍了拍納薩諾斯的手,彷彿他還只是個孩子。「賽菲拉知道這件事。她毫無異議,就表示暴風城佔不了便宜。等著瞧吧!」

太陽愈昇愈高,腐臭味像毛毯裹在他們身上,連煉金房事先灑在周圍的中和劑都失去了作用。排名較後的事項都以粗略的方式掠過,終於輪到法拉尼爾期待的話題了。

「若順利拿下安多哈爾,雙方軍隊就地駐紮,暴風城希望能暫借市政廳舊址,作為臨時指揮與聯絡處。」

賽菲拉冷笑。「仗還沒打完就在盤算誰當王,你們的胃口也太大了點。」

瑞治維爾伯爵站了起來,左手有意無意地勾著皮帶,腰間沒有配劍顯然讓他很不自在。「安多哈爾本為羅德隆舊地,於法於理都將在戰後歸還,況且我軍中有許多逃過瘟疫大難的倖存者,奮戰至今只為重回故土,僅僅要求一個精神象徵,應不至太過冒犯。」

尷尬的沈默籠罩在會議桌上,伯爵臉上浮出勝利的微笑,沙多摩爾又要了一杯酒,陰沈地來回審視死者,似乎想用眼光在他們身上挖出洞來。幽暗城的出席者惱怒卻無計可施,賽菲拉折著指節,似乎在按捺拔出靴中匕首的衝動。法拉尼爾安撫地對她笑笑,站起身來。

「我認同瑞治維爾伯爵的聲明,幽暗城將交出市政廳的控管權,此後不再干涉。」他在全場震驚的眼光中說。「但幽暗城也需要一個讓將領棲身的地方,並對眾多士兵有所交代。」

瑞治維爾伯爵迫不及待點頭同意,臉上浮起鬆一口氣的神情,只有卡林面帶怒意,察覺當中必有陷阱。但在他來得及想通前,法拉尼爾已經慢條斯理地說下去:「想必各位不介意我們借用阿拉基的煉金房……」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死寂,瑞治維爾伯爵的臉色白得像得了瘟疫,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只得抄起杯子將酒一飲而盡。賽菲拉抽回伸進靴中的手,肩膀放鬆下來,但法拉尼爾沒錯過那一閃而逝的複雜情緒,包括敵意。

「一派胡言!」卡林最先回過神來,拍桌大喊。「他們的目的就是巫妖的毒藥,好用來散佈瘟疫,把我們全都變成死靈,成為天譴軍團的戰力!瑞治維爾伯爵,這是個陰謀!」

不僅法拉尼爾,連與卡林同坐一側的將領都對他投以不贊同的眼光。很有勇氣,法拉尼爾不無敬意地想,可惜用錯了時機。被這麼一攪和,暴風城很顯然失去了盤責的立場。

「這……恐怕不是個好方法……有欠考慮……我們應該……」瑞治維爾伯爵掙扎著說,聲音愈壓愈低,既不想被扣上欺盟友太甚的帽子,更不願將自己的生命拱手讓人。市政廳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廢墟,就像遠征軍指揮官的頭銜一樣,但阿拉基棲身的高塔卻收藏了來自達拉然的典籍、製造瘟疫的毒素、巫妖力量的來源……

「相反的,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法拉尼爾輕柔地說。「阿拉基在那座塔中佈下重重陷阱,想來連你們的煉金術師都無法預防,也許一個閃失,整個安多哈爾就會被夷為平地。而死者唯一的優勢,就是我們瞭解瘟疫,而且無須珍惜生命,即使犧牲也只是為艾澤拉斯少個麻煩。」他頓了一下,聲音更加謙卑而莊重。「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應把心力用在無意義的爭執上。我以希瓦娜斯女王之名保證,這段期間絕對謹守本分,不會對暴風城不利的。」

瑞治維爾伯爵被酒嗆著,猛咳不止。暴風城的將軍們面面相覷,卻除了點頭外無計可施。大家都很清楚他沒說出的話是什麼:至於未來的事情,誰也不敢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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