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退出指揮官營帳時與使者錯身而過,看到那身紅白相間的罩袍,他的心頓時沈了下去。
當然,他們遲早都會來的,暴風城需要這些在瘟疫之地死守了數十年的力量,但這也意味著他與幽暗城的關係將更為尷尬。和被遺忘者比起來,瑞治維爾伯爵更信任這些死守瘟疫之地的人類——他們嗜血、殘酷,但好歹還是人。
血色十字軍出現在這裡,和方才營帳中激烈到幾乎拔劍相見的爭吵,羅蘭不知道那個更值得擔心些。是的,該拔擢立了大功的迪布斯,但原本騎兵隊長的人數就已經超過需求,或許該調職另外幾位……很奇怪的,儘管多數議題都和他有關,但他既沒開口,也沒人徵詢他的意見。一票軍官便將名字和頭銜分配來分配去,並為自己分得太少而發脾氣。
因此對羅蘭而言,信差來得頗是時候。他帶來了什麼消息,一來太容易推敲,二來稍後總會有人透露,倒不用急著探聽。他在離開前瞥了一眼德溫特,年輕書記官以輕得幾乎看不到的動作點了下頭,便再度貫注在堆積如山的文件中。
即使回到自己的帳棚,麻煩依舊如影隨形。一位信差在他開會時到來,原本堅持要面見親呈,幸好卡林早早把他打發走,只留下那封信。他煩躁地接過便拆,封蠟像血塊般散落腳邊。
『尊敬的史考菲特伯爵,聖印騎士團長,銀色黎明使者,遠征軍第二指揮官,在此致上暴風城主教、國王顧問德拉維公爵的關懷與敬意。因事未能參與遠征,甚感遺憾,相信在伯爵帶領下,暴風城的英勇將士必能很快弭平天災勢力,奪回羅德隆舊地。當勝利到臨之時,請代為尋找肯瑞托知名導師安東尼‧普勞德摩爾的著作。此珍貴遺著據聞已落入巫妖阿拉基手中,實為達拉然、以及所有學者的重大損失。盼能早日得到回音,願聖光賜與勝利與榮耀。』
嗯,重點都寫了,只漏了一件事:德拉维主教需要挾這個人情,壓制暴風城中逐漸威脅到聖光教堂的達拉然勢力,同時要求珍娜‧普勞德摩爾女士的幫助。羅蘭差點揉皺手中的紙扔進火盆,又及時阻止自己,轉而打開桌下的文件箱,拿出一個粗皮束口袋。繫繩解開後,成堆紙捲嘩啦流向桌面,在桌子另一頭的副官也被他粗魯的動作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
「清單。」羅蘭自嘲地微笑,開始一張張拾起、攤平,檢視後疊在一起。大部分都是高級羊皮紙,上書不同的字跡與蓋印,一個比一個急切、專斷、不容拒絕。從代為瞻仰光明使者之墓,代報一箭之仇,到代為尋找下落不明的親友,教會希望能將烏瑟移靈暴風城,皇家鐵匠甚至請他尋找羅德隆特產的鐵礦,好為國王打造一面盾牌——天知道那孩子根本不可能上戰場。距上回的遠征已有十年,大部分人早已忘懷失敗之痛,而這些貴族中又有幾人真正面對過天譴軍團,知道瘟疫的可怕?
羅蘭終於把各方信件整理成厚厚一疊,挑出非處理不可的,其餘全用繩子綁成一整塊磚扔回箱中,和其他更為無用的官方文件躺在一起。這些遙遠的要求還容易應付,他在宮廷中待得久了,也學會一身虛以委蛇的技術。但有些人是難以逃避的,例如他眼前的副官。卡林˙雷德帕斯正攤開地圖,專注地盯著安多哈爾東方的道路。那張臉因為長年壓抑,呈現出岩石般不可動搖的線條,只有眼睛洩漏了心底的情緒。
「我們何時派出斥候前往達隆郡?」
「現在還不是時候。」羅蘭在他對面坐下,拿起壓在地圖周圍的小石頭,思索接下來的兵力配置。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副官重重戳著地圖。「我們已經拿下安多哈爾,後方的蓋羅恩農場只剩零散的死靈,正應該趁敵方來不及應變時一舉進擊!只要能聯合壁爐谷的血色十字軍,再聯絡上達隆郡的守軍——」
「壁爐谷的使者已經到了,不用擔心。」羅蘭煩躁地說。「至於達隆郡,我們這些年來未曾收到隻字片語,在狀況明朗前,不能貿然派出人馬——」
「那是因為道路被切斷了,但達隆郡原本就能自給自足,也有良好的防禦工事和存糧,聖光垂憐,就連壁爐谷都挺過來了,達隆郡也同樣可以!」
「你忘了早已成為死靈巢穴的凱爾達隆。如果我們的隊伍被攔截,會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
卡林推開地圖,在帳棚中來回踱步,像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獅。「凱爾達隆已經超過十年沒有動靜,每個探子都回報那裡已成廢墟,詛咒教派搞不好早就被他們自己製造的毒素消滅得一乾二淨,我們卻在害怕一個不存在的幻影!」
「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羅蘭長嘆。「我明白你擔心家鄉的親人,但我們不能僅抱著希望盲目衝撞。」
「我非得抱著希望不可!」卡林猛然提高聲音。「我並沒有要求您馬上派出大軍,只要讓我前往偵察就夠了!長官,就憑您背負的姓氏,史考菲特欠我一次!」他壓低身體橫過桌面,低聲咆哮。「是您父親下令棄守達隆郡!」
「我無意逃避這個事實,否則你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羅蘭霍地站起,壓抑不住的怒氣像刀刃滑進聲音。「但我更不能冒險失去一位優秀的副官。」即使是方向錯誤的也不行。他深吸一口氣,將更嚴峻的話嚥了回去,但另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像天啟般炸得他一陣暈眩。
聖光啊,他撐住桌沿,盯著地圖上的道路。他能這麼做嗎?還是卡林無理的要求,就是那道他一直期盼的門?他為自己褻瀆的想法感到汗顏,但仍在三分鐘內下定決心,坐下來寫了一紙公文,密封後交給卡林。
「呈給瑞治維爾伯爵,吩咐拉斯特準備糧草、地圖和替換用的馬。」
卡林被這突然的轉變驚呆了,他接過信封,瞪著血紅的封蠟,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羅蘭又補了一句:「雙份。」
「——什麼?」
「我也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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