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已經掛上打烊的牌子,但青年仍視若無睹地推開沈重的玻璃,細雨隨之捲入,沖淡了濃厚的煙草煙霧。酒吧中只留了一盞壁燈,隱隱描出擺設的輪廓,老闆的身形也顯得模糊不清,只剩將醒之夢般的陰影。
「結束了?」不帶何意味的詢問,正如每個獎金獵人、伏魔師或惡魔進門時會聽到的一樣。
「嗯。」他踏著無聲的步子走向吧台,長大衣隨著走勢翻騰,露出腰間的武士刀柄。青年擱上檯面的手猶帶血跡,掩在散亂髮絲後的眼睛也流露出一絲疲倦,但當他抹去髮上的水滴向後攏時,又恢復了一貫漠然的神情。
老闆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不疾不徐擦乾沙瓦杯放回架上後,才轉身取下琴酒,傾注了八分的清澈液體遞過去。
「是實力相當的好對手吧。」
「的確,不愧是直屬教廷的伏魔師。」他笑了,回味似地輕撫著精工打造的刀柄。「不過他們有個致命的缺點,太重視自己和別人的性命,一有同伴倒下就驚慌失措,連要救人還是繼續戰鬥都猶疑不定……」像是想起什麼地掩去聲音,他望向一身黑衣的男人,帶著幾分好奇,幾分狂氣。「我想,不會有人在這裡談論獵殺伏魔師的功績吧?」
「是很少,但我沒有成見。」老闆頓了一下。「只是你知道,這樣一來,你就成為教廷的眼中釘了。」
怒意閃過眼底,但立即就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自嘲的微笑。「我習慣了。」
老闆繼續收拾吧台,在狹窄的寂靜中,酒器相撞的聲音顯得異常清晰,卻又如此適切地填滿了兩人相對的空間。逐漸沈重的雨幕模糊了窗外的霓虹燈,投射在地板上的螢彩也隨之流溢不定。青年持著酒杯抵住唇緣,若有所思地盯著滑過原木檯面的殘光。酒吧裡沒有鐘,但客人都知道自己該離開的時候。
「你要走了?」
他頓了一下,眼光從酒吧後的虛影,投向同樣渾沌不明的空間,在陰影中一切都顯得既陌生又熟悉,就像他面對對鏡中影像的感覺。「我從不屬於這裡。」
「不跟他道別?」
「沒有必要。」
「他會很生氣的。」
「他在乎嗎?」他盯著吧台後方,將問題擲向了虛空。「我在乎嗎?」
「你是他的兄弟。」
他無聲地笑了,指尖略過杯緣,想再度拿起又放棄了。「他問我為什麼不辯解,『如果你自認無罪』……」
老闆頓了一晌,輕輕點頭。「他不會瞭解的。」
「他很幸運。」
「的確。」
「這是宿命。」青年輕揚嘴角,帶著一絲苦澀。「維吉爾的使命是帶領但丁看盡地獄煙硝翻騰,血流成河,但他永遠進入不了樂園,『那萬能的天國主宰者不許我走進他的城邑。』」他轉身離去,不再回頭:「也許有天佩雅莉琪(Beatrice)會出現,但能得救的也只有但丁而已。」
當門再度被推開時,酒吧內已空無一人。紅色衣擺將冰冷的雨水也捲了進來,洶洶宛如怒火。
水滴沿著髮稍甩向地板,青年不耐煩地將頭髮向後攏,便在那片閃爍的銀白上抹出了若有似無的紅。只剩壁角的小燈還亮著,排列整齊的桌椅沈默在黑暗中,彷彿很久以前就被遺棄了似的。
青年在寂靜中站了很久,才以同樣粗重的腳步走向吧台。
桌面收拾得纖塵不染,只留一隻酒杯未曾收去,而他以染血的手握住了已無殘酒的杯腳,便嵌出了同樣的姿態,同樣的怒氣,彷彿時間以奇異的方式溯回似的。
咆哮震動了空氣,他猛然將杯子擲向牆壁,炸出一地閃爍。
但連這最後的憤怒,都寂滅在灰色的沈默中,再也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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