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之夜22:10
「我還有個問題。」王子說。「是誰在幫你?這城堡裡到處都是士兵,他們的職責就是揪出可疑人物,你不可能靠密道和司祭的衣服避開全部。」
「傭兵。」艾許更正。「不是每個帶劍的都在聖堂立過誓。」
「看門狗。」王子果然一點就通。「你收買了誰?」
「莫沙克。」
「嗯。」毫不意外的,王子說:「我聽過這個名字。」
兩道牆後正有士兵走過,他們只能停留在暗道裡,等騷動過去。士兵四處敲打,翻倒家具,慌張又漫無頭緒。「等他們搜完,大概沒一張椅子能坐得下來。」王子喃喃抱怨,艾許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想像他皺眉頭的表情。
「你怎麼會認識這號人物的?」王子問道。「他在路上打劫你?」
「差不多。」艾許說。這話題再繼續就危險了,但既然還得在這裡待上一刻鐘,除了交談還能做什麼?「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挑上我,可能是我剛從碼頭邊的倉庫走出來,他以為我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或者只是巧合,就這麼單純。」
「就像詩人說的,命運。」
「大概吧。」艾許聳肩。「我說我只不過幫老闆跑腿,身上沒錢,靴子也已經快穿底,如果要衣服就拿走,看起來舊,但還是貨真價實的古塔爾羊毛,附近有家估衣鋪很樂意收,但如果沾了血,價格會只剩十分之一。」
「你對一個搶匪說這麼多?」
「我那時大概是嚇傻了才會嘮叨個不停,他沒有拔劍,但光眼神也能殺人了。」
「結果呢?他拿走了你的東西沒有?」
「沒有,他拿出一枚百合銀幣,要我去買雙新靴子。」
「自大的混蛋。」
「沒錯。我把錢丟還給他,他反而一臉困惑,說如果一枚銀幣不夠,他可以把整袋錢都給我。」
「你怎麼做?」
「我就拿了。」
王子笑出聲來。「聖徒在上,你也太——」
「厚臉皮?」
「我會說是膽大。」
「我告訴他,想用打劫來賺錢,速度比乞討還慢,而且風險太高。哪天他倒楣踢到鐵板,就等著被打斷腿或上絞架,連本金都得賠光。」
「看來你對賺錢頗有心得。」
「不敢當。」艾許聳肩。「他要我證明給他看,所以我帶他到市集去,半天的時間用他那袋錢賺回十倍。裡面本來也沒多少,十三個百合銀幣和一堆銅角子,連我平常做買賣的零頭都不夠。」
「你是怎麼做到的?」
「人脈,時機加上一點運氣。」那時還是夏天,他在店鋪和攤位間走得汗流浹背,同時還得在腦袋裡加加減減。「中間我有次判斷失當,賠了一點,不然會更快。」
「他肯定印象深刻。」
「這還用說。他拿著那袋錢走了,沒再找我麻煩。沒想到他第二天又回來,而且……不知怎的他知道我住哪,就在門外堵我。」
「做什麼?」王子問道。「要你再幫他賺錢?」
「他說要請我喝酒,當作回禮。」
「你不會就這樣跟著他走吧?」
「我沒得選,他威脅我別站在大街上談,如果有人看到我和那樣不體面的人混在一起,肯定會損及老闆的商譽。我告訴你,他在威脅人的時候,還真的很有禮貌。」
那個下午發生的事還很清楚,艾許知道他們是往造船廠走,木頭和瀝青的氣味愈來愈濃。他一路想了五個脫身的方法,一個也沒付諸行動,這傢伙沒有惡意,走路的姿態輕鬆,像是沒在防著後頭,但艾許知道如果自己逃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就很難說。
進了破鐘也沒比較好,這酒館位在死巷盡頭,牆上灰泥剝落,窗戶被煙燻成黑色,有一扇還破了。艾許一走進去,那些邋遢而粗野的酒客就直瞪著他瞧,讓他自覺像個肥羊。
幸好他出門從不多帶錢。
但那天倒也沒這麼糟糕,起碼這個傢伙不像是有惡意,手肘支在桌上撐著一邊臉頰,大笑時眼角擠出紋路,胡扯的那些街頭軼事也很有趣,艾許第一次知道妓女拉客也是有規矩的,還有扒手怎麼引開獵物的注意力。「你瞧,」莫沙克說著張開手,掌心正是艾許的錢袋,看得他目瞪口呆。
王子笑了。「所以你們就成了朋友。」
「酒友。」艾許更正。「就這個程度。」這個程度就夠危險了。為了再見到他,艾許又去了一次破鐘,那回莫沙克不在,而海登一副要攆他出去的樣子。兩次。三次。路走熟了,他開始幫其他酒客讀信寫契約,佔了自己的老位置。
這麼巧遇上了,能做的事也很少。他們大半時候就只是坐在火爐前,聊些言不及義的話題,打牌,或玩一種低地國傳來的、沒這麼複雜的棋戲,通常艾許在五步內就能結束一局,而莫沙克總是橫衝直撞,壓根沒把輸贏放在眼裡。艾許不時抱怨要他認真一點,但莫沙克只會哈哈大笑,把剛倒地的騎士彈到桌子另一邊。
「這點他倒是很像我的一個朋友。」艾許想了想,又加上:「以前。」這是他少數能佔上風的強項,就算最後往往是王子耍賴收場,也能讓艾許得意洋洋一整天。
「我猜想得到。」王子咧嘴一笑。「雙方擺開陣式一目瞭然,那真的很無聊。」
「那是您沒有遇過真正的對手,相信我。」
王子欲言又止,艾許知道他遇到挑釁就會上鉤,比丟肉骨頭給狗還有效果。過了十年有些事依舊沒變,或許沒變的比他原先想的還多。
有好一會兒他們誰也沒說話,只在蠟燭微弱的小圈光源下,盯著彼此身邊的牆壁。
「走吧。」艾許說,確認外頭的騷動已經遠離。「該繼續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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