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8日 星期六

灰姑娘 第一部 (32)



◆愚者之夜前12

這件事完全沒艾許想的這麼簡單,簡直糟糕透頂。

不過半個時辰,他就已經滿頭大汗,喘不過氣,只求自己在別的地方,甚至是在小巷裡面對不懷好意的敵人,什麼都好。「我沒辦法。」他痛苦地說。「饒了我吧。」


男爵夫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優雅地啜了一口。「這是你提出來的主意,現在反悔也來不及。」

「我那時候——」艾許咬牙。「有欠考慮。」

「再抽緊點,讓腰線凸顯出來。」

「我沒法呼吸。」艾許撐住前方桌沿,確信自己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置。「我的肋骨快要斷了。」

「別傻了,緊身褡是照你的尺寸做的,絕對沒有問題。嗯,這樣差不多了。」

「是,夫人。」裁縫師行了個禮,俐落穿過滿地雜物,朝另一頭走去。她個子嬌小,滿頭灰髮,天知道哪來的力氣把緊身褡的帶子抽得這麼緊。

男爵夫人帶他造訪的店離大聖堂很近,街道迂迴曲折,到處都是笨重的灰石建築,牆上開著狹窄的箭孔,就像是城堡崗哨的延伸。城堡就在高街盡頭,旗幟在塔頂飄揚,充滿威脅性,彷彿隨時會撲下來把艾許撕得粉碎。

自從低地國的商人陸續搬來後,這裡也變了不少。他們是眾所周知的熱愛藝術,意思是,穿得像孔雀一樣招搖,帽子比頭還大。他們會重漆外牆,掛上招牌,有些氣派可比貴族的家徽,就連陶罐裡的醃漬水果,他們都有辦法展示得像襯墊盒中的珠寶。

「保證滿意。」裁縫朝男爵夫人屈膝,帶著幾分得意展示自己的作品。這裡像個戰場,到處都是碎布、花朵、蕾絲和緞帶,剪刀針線和各種奇怪的工具插在桌上,靠牆立著一排人形衣架,展示五彩繽紛的成品:一件粉紅色的外出服,衣領拆開正待縫製;綴了成百上千朵繡花的禮服,搭配奶白色的絨毛披肩;還有薄如蟬翼的內衣——應該是內衣吧,雖然那衣料什麼也遮不住。

不得不說,直到這一刻,艾許才發現自己有多莽撞,提出這個點子時又有多欠缺考慮。

「還有多少步驟要進行?」他勉強擠出聲音,摸索著身邊的布料想坐下來。「我沒法呼吸。」

「你會習慣的。」男爵夫人完全不為所動。「而且最好快點習慣。仕女動不動就昏倒的流行已經褪了。」

「等等,不是這樣。」裁縫命令著,把艾許的手扳到正確位置好通過袖子。她說話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氣勢,會令人不由自主打直身體。

有足足一刻鐘的時間,艾許就像人台一樣僵在原地,等著裁縫拉好肩線,處理澎裙的角度,下垂的縐折,再做上幾百個記號,一邊嘀咕著神秘難解的術語。而艾許在這段期間一直不敢抬頭,直視三步遠外的全身鏡。

「胸部還需要做點修改。」裁縫似乎是在對他說話,但艾許實在擠不出適當的回答。「我有一種填料,可以讓曲線渾圓飽滿,不管用看用摸,都絕對沒有破綻。」

艾許沒吭聲。禮服比他預估的還重,內裡有好幾層黑色的紗,外層是微微反光的酒紅色緞布,拉成好幾個縐折再綴上蕾絲。他舉起手看著袖口,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玩意兒太過精緻細巧,像是出了門就會融化,就算沒有解體,也一定會在上馬車時勾破,或是在上階梯時被他一腳踩爛。

裁縫安慰地笑笑。「放心,我做這個一輩子了,什麼奇怪的要求都見過。那些公子哥兒想在愚者之夜做的事情,穿上女裝絕對排不進前十名。」

「我開始懷疑這個計畫是不是真行得通了。」艾許小聲說。「我沒想到這些——」他再次試著呼吸,然後放棄。更糟的是,他開始覺得背後發癢,但根本抬不起手去抓。

想當然爾,無論是男爵夫人還是裁縫都沒在聽他說話。「這裡有搭配的扇子和假髮,至於鞋子,建議您穿平底的即可,這樣也比較好走路。」

「你有沒有想到,我不可能穿著這些玩意兒——」他清清喉嚨。「做任何事。」更別提行刺了。

「顯然,」男爵夫人慢條斯理地說,放下一雙精雕細琢、綴著蕾絲和珠寶的高跟鞋。那是她要穿的,謝天謝地。「那正是你要克服的問題,剩下需要的只有決心,不是技術。」

艾許踉蹌一步,這回真感覺到肺裡的空氣都被搾乾。裁縫嚇了一跳,猛然抽回手,像是被針戳到。

「怎麼了,艾許?」

「沒事。」艾許勉強笑笑,抓住桌緣穩住自己。「那個盒子是什麼?」

「化妝品。」

艾許覺得一陣寒意竄過背脊。「什麼?」

「站好,又不是要拿毒蛇咬你。」男爵夫人皺眉,拿起一支奇形怪狀的筆,在他臉上比劃著。艾許打了個噴嚏。「好了,緊身褡都拆了,別再嚷嚷不能呼吸了。我們來看看你適合什麼顏色的眼影。幸好你的鬍子不算濃密,這塊瘀青也還勉強蓋得過去。這段期間你得小心點,別再往臉上添傷痕了。」

艾許閉上眼睛,默默從一數到十,再次睜眼時前方一片閃爍的紅點。沒錯,殺人需要的是決心,不是技術。

他終於想起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句話。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