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提議仍然有效。」柏納格先生第二天說。「你考慮得如何？」
艾許沈默良久。他回到家後倒頭大睡，直到中午柏納格太太猛敲地下室的門，要學徒別再偷懶，馬上起來幹活。他下床時依然渾渾噩噩，腦袋像在上方三呎處漂浮，上樓時還差點被階梯絆倒。
幸好，艾許把那身禮服和首飾都扔在城堡裡，省了清理善後的麻煩。面具他倒是帶了回來，擱在床腳，眼洞旁濺了血，還沒擦掉。
他外出打水，然後照柏納格太太的囑咐，走了五條街去買鼠尾草和薄荷。市場空蕩蕩的，沒幾家店開門，街上瀰漫著慶典過後的氣味：垃圾、嘔吐物、篝火的灰燼。雪花零散飄落，在夜晚前應該會積上薄薄一層。沿路都有人癱在牆邊或想都想不到的地方，連錢包和鞋子都被剝走，而警衛隊就像掃街一樣，逐個拿棍子把他們戳醒。不法之徒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愚者之夜只偷不搶，避免殺人，夠有節慶精神了吧。
猜猜這是誰告訴艾許的？哈。他懷疑如果現在走回破鐘，是不是會看到一棟空屋，或根本是空地。
可笑的，微不足道的小卒。
鬧劇落幕，他也該下台一鞠躬。
他回到柏納格家，那兩兄弟坐在餐桌旁神情呆滯，手邊各放一杯醒酒水，散發噁心的熱氣。沒有人提晚宴，王子，見血的混亂，彷彿昨晚的一切從未發生。當艾許這樣想時，腦後又開始隱隱作痛，針扎似的。
他聽到熟悉的叮噹聲響，那是老闆在樓上搖鈴，表示得有人馬上進帳房，那個人通常就是艾許。魔法果真煙消雲散，艾許心想，或許從未存在，否則他為何三步併兩步上樓，依舊像個學徒等待吩咐？
「這是我藏起來的最後一點……龍煙。」柏納格先生點起菸斗，帳房頓時充滿辛辣的甜味。他身上衣服齊整，但披了件不搭調的外套，領口沾了金粉……啊，他整晚沒睡，八成也剛回家，王子那齣戲裡，他又佔了多少份量？「接下來要弄到可不容易，低地國那些商人下手從不留情，先把貨扣著等炒價，接著肯定從中作梗，讓我們難做生意，還有貨運和零售商的問題……」
艾許杵在桌邊沒講話，老柏納格抬頭看他一眼，用菸斗敲敲桌面示意他坐下。「我還以為他們不會這麼快放你回來。」
「守衛忙得很，沒空管我。」事到如今，也不用多費唇舌解釋。「他們還是不記得要檢查送貨的水門。」
他等了一會兒，想著老闆是否會直截了當，要他回城堡去聽候命令，但老柏納格只是點頭，似乎瞭然於心。「殿下……要我向你問好，感謝你的忠誠與奮勇獻身。」
「真正的王子上哪去了？」艾許現在還改不了口，況且即位要經過大司祭加冕，儀式起碼要花好幾個月準備，就算國王突然去世也一樣，他現在確實還是殿下。
柏納格先生那淡然的語氣向來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殿下當時正在……造訪國王。」
看來，也不用問國王是否安好了。剩下會礙事的、心懷不軌的貴族，不是陷在晚宴裡，就是根本來不及採取行動。
「他們以前也用過這招，是吧？現在我知道那些傳說是怎麼來的了。從來沒有什麼飛天遁地的軍隊，只有——」
「一位和王子長得很像的兄弟。」老柏納格拿下煙斗，沈思地盯著裊裊白煙。「王室私生子能存活到現在，簡直是奇蹟。」
沈默持續著，艾許覺得那白煙似乎成了銅牆鐵壁，擋住了所有問題，但這回他可不會輕易放棄，這是他應得的。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幫他做事的？」
「比你想像的要久，如果你很在意的話。」老柏納格臉上像是閃過一絲笑意。「為殿下效命是一樁危險生意，差不多像是……賭博。」他沒等艾許發問，便搖搖頭。「讓家人知道，徒增困擾。」
「謊言無傷大雅，真相才會要人命，是吧？」艾許疲倦地說。「聽起來很不像你的作風，你做生意保守得多。」
「當你押了這麼大的賭注，自然會對其他小局不屑一顧。」
「毫無疑問你賭贏了。」艾許說。「接下來打算怎麼處置我？」
「我說過了，我需要一個在高地的代理人，找好貨源，打通人脈，還得想辦法搞贏低地國那些商人，他們壟斷市場幾十年，可沒這麼容易讓出……」老柏納格徐緩噴出一口煙，瞇起眼像在享受後勁。「你是最適合的人選。」
「你把我放走，不怕惹王子生氣？」
「我派自己的學徒出去做生意，有什麼不行？」那意思很清楚了，艾許不會得到任何獎賞，葛拉維斯伯爵的頭銜就更不用說了。他只有一個機會，到高地這個新市場開疆闢土，成敗自負。
這樣也好，可以遠離這場混亂，不用反覆懊悔下錯的棋步，不用再想起莫沙克，納悶他此刻人在何處。還用問嗎？那個惡棍肯定已經回到王子麾下，或許正策劃著下一場陰謀，把某個人，某座城市，某個國家耍得團團轉。
「話得先說清楚。」依舊是慢條斯理。「這一去起碼要三個月……還不保證活著回來。我們對長牆另一側的狀況所知甚少，仗打了這麼久，高地人對我們肯定不會很友善。」
「沒什麼大不了的。」艾許聳肩。「聖徒為你開了門，照例要在門檻上放幾枚釘子。」
有車經過下方街道，馬蹄敲在石板路上，混著車輪轆轆作響。
「商隊什麼時候出發？」
「一個月後，時間緊迫。」
「在商言商。」艾許緩緩吐氣，雙手在桌上交握。「那麼，來談談我的價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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