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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早的記憶就是在孤兒院裡,那裡的人要麼不清楚我母親的事,不然就是很有默契,能避就避。」尼祿說話時並沒有看著他,他們各自坐在廂型車的兩端,桌子像壕溝般橫在中間,外加堆滿路障:扳手,絞鍊,銼刀,一罐空了的潤滑油,還有待修的戰鬥用手套。「不是貧民窟的收容所,說真的,我日子過得還不錯,平常也有姬莉葉和克雷多在照顧我……這扯遠了。」
維吉爾倒覺得那是很有趣的話題,但最好先跳過,等個適當的時機。
「我大概知道她是家裡避而不談的醜事。」尼祿的聲音平淡,臉色更冷一些。「我進入騎士團後,有律師找上門來,要我簽一些放棄繼承的文件之類的,我照辦了,這樣最好,斷得乾乾淨淨,沒必要跟他們扯上關係。」
沉默降臨,外頭雨幕遮住飛馳而過的夜景,點唱機的音量突然大得令人尷尬,還不合時宜地唱起情歌。維吉爾很確定但丁攤在沙發上是在裝睡。這樣也好,他總是能引出維吉爾個性中最惡劣的一面,反之亦然。在兒子面前互相怒罵打起來,實在有失體面。
維吉爾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的不多,畢竟沒有相處太久。」
他原以為兒子會勃然大怒,但過了好一會兒,尼祿只是打量著他,表情難辨。「我本來想呢,如果你說不記得她了,就再往你臉上打一拳。」
「她很難令人忘記。」這是事實,但要說他痛悔遺憾,也未免太過矯情。維吉爾常想,他確實是遺傳了更多的魔族血緣,因而對塵世間的羈絆困惑不解。而但丁和這孩子就是太像人類了,那到底是讓他們變得更強還是更弱,還真不好說。
「她留了一些東西給我,不,不是照片、畫像那類的,只有幾本手稿。我原本以為是日記,花了好幾年才看懂……她的字跡很潦草,又有很多艱澀的用語。裡面都是關於惡魔的紀錄,型態、弱點,還有天馬行空的瘋狂點子。」
正是她會做的事,維吉爾一點也不驚訝。
沉默持續,壓得尼祿焦躁不已,他老爸那張臉就像銅牆鐵壁,無論什麼時候都看不出端倪。早知道就別管什麼風度,乖乖坐著還回答問題,雖然尼祿知道自己沒得選。說也奇怪,他對這個生物學上的父親有諸多不滿,聽到那不疾不徐的冰冷聲音,還是會不由自主立正站好,這像什麼話。
總之先結束這個話題,就說自己該休息了。尼祿起身太急,撞得桌子晃動,一本厚重的剪貼簿應聲掉落。「如果你想看的話,東西全都在妮可那裡,找她就行了。」
「什麼?」妮可從駕駛座喊回來。「上回那幾個小鬼打架,差點把手稿泡在水裡,後來收哪去了,我得想想——啊!!!」
妮可尖叫一聲,握著方向盤急踩煞車,整台廂型車猛地往右傾斜。桌椅是釘死的安然無恙,但桌上雜物全都轟轟烈烈掃下去地了。但丁居然沒醒也沒掉下沙發,他拿雜誌蓋在臉上,攤手攤腳睡得很香,沾著泥的靴子也沒脫掉。如果是在家裡,維吉爾早就一腳把他踹起來收拾妥當,但眼下妮可沒意見,維吉爾也不好說話。
「天哪,我真懷念路上都是惡魔的時候。」妮可壓低聲音咕噥,但後面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起碼不用擔心撞死人和罰單。」
尼祿翻了個白眼。剛才他一手撐住車頂免得被甩到另一邊,還眼明手快抓回一塊惡魔的殘骸,應變能力倒是不壞。那是維吉爾昨天順手帶回來的,透著詭異的冷光,像是隨時會在壓力下迸裂。尼祿拿了自己的手套壓在上面,臉帶警戒:「你幹嘛帶這麼危險的玩意兒回來?」
溝通能力就只能說是差強人意。維吉爾連回答都懶,把另一個飛出去的碎片放回原位。熟練的工匠總是準備好應付危險,何況妮可興高采烈收下了。
只有他會記得帶些好東西回車上,當然了,這一票心不在焉、見東忘西的傢伙,完全不知道武器師有多重要。看妮可蹦蹦跳跳歡天喜地的樣子,像是養了一條大型犬,倒也不壞。唯一殺風景的是,她很崇拜但丁,但這點缺陷他還可以忍受。
「靠,又是樹根挖出的大洞,沒事沒事……」妮可鬆口氣,使勁踩下油門,碾過某個凸起的東西——水泥塊什麼的,總之不是屍體。廂型車幾個彈跳後衝回路面,沒有撞翻郵箱和燈柱,妮可暗暗為自己喝采。「剛說到哪了?那些手稿給了我很多靈感,做紀錄的人真是天才!」
透過後照鏡,她可以看到維吉爾在微笑。「……我也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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