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8日 星期三

【惡魔獵人】The Alpha and the Omega (7)



「大聖堂?」那女人眨了眨眼睛,但只有最低程度的驚訝,彷彿維吉爾是問能不能去她家拜訪。「那不是能隨便進去的地方。」

她說的沒錯,維吉爾很不願意承認,但他已經在城裡繞了兩圈,殺進每可疑的地點,眼看天都快黑了,還是一無所獲。不管那是神力、魔法或某種聖物,總之滴水不漏,不管他怎麼彎繞,隱形的門就是橫在前方,溫和不著痕跡地把他引到另一個方向。


他們坐在拱橋的陰影下,對面是賣花的攤販,更前方是運河的粼粼波光,如果不提正在滿城搜索他們的騎士,還真有幾分觀光客的荒謬模樣。夕陽西沉,逐漸落到大聖堂後方,攤販和商店開始打烊,收拾著陳列架、衣服、廉價書刊和鍋碗杯盤。不遠處傳來吆喝聲,有個小販站在箱子上,賣力推銷最後幾個甜瓜。

他該行動了,時間緊迫。他得找出到底是什麼造成干擾,有可能難以破壞,需要其他祭品或手段。騎士是最容易擺平的,但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他的目的,還以為維吉爾是個太過傲慢的搗蛋鬼。如果他們傾全城之力追捕他,他會更難接近大聖堂。

但他坐在原地沒動,因為那女人還坐在長椅上嘮叨,手上拿著吃到一半的冰淇淋,正要收攤的小販大放送,多加一球還灑了滿滿的碎糖粒。在幾條街外,惡魔造成的恐慌似乎沒有傳到這裡,或許這些人只是學會了視而不見,讓日子繼續過下去。

他的手已經痊癒得差不多,最後一點修補的痕跡,也會在十分鐘內消失無形。那女人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一路在筆記本上寫得密密麻麻,那專注的目光讓他頸背發癢,好像自己也成了白老鼠,正在迷宮裡跑。

「難怪你不想跟騎士團打交道。」她若有所思。「你想進大聖堂做什麼,總不會是想參觀圓頂壁畫吧?倒是有不少人對歷代教皇珍藏的寶藏有興趣。」這已經離答案太近,再一步就能猜到:「黑騎士的遺物?」

「那是我的。」維吉爾差點衝口而出,又即時打住。他已經說得太多,暴露太多,和原本的計畫完全不同。「我需要……那個東西。」

他以為那女人會站起來大叫警衛,但她只是歪著頭,若有所思打量著他。「那東西不能吃哦。」

「……什麼?」

「雖然很多人以為把惡魔的爪子或眼珠吃下肚去會有什麼神奇的效果,不過抱歉,一點用也沒有,沒上吐下瀉就不錯了。」

維吉爾咬牙,這女人的思考迴路很難跟上。「我沒有要吃……那個東西。」

「那你要拿來做啥?啊,銷贓也不容易哦,市場上的假貨太多,搞得沒人敢收,就算收了,你看到價格應該也會哭的。」

他深呼吸兩次才能正常回答:「我也沒有要賣。」

「我懂了。」她發出意味深長的鼻音。「惡魔對力量無可救藥的迷戀。」

維吉爾沒有回答。

「所以你也沒法抵抗本能的誘惑?要知道,你不是第一個想打遺物主意的混血兒,幾百年來老是有人試圖闖進大聖堂,守備嚴密也是正常。」

「那東西對你們毫無意義。」維吉爾猛然起身,再也無法克制翻湧的怒氣。這就是人類想像力的極限,軟弱得無法駕馭,又貪婪得不肯放棄。「你們把遺物鎖進箱子,埋進地底,用盡手段層層戒護,甘願冒著被惡魔盯上的危險,為的是什麼?怕魔界奪走原本就屬於牠們的東西?怕混血兒的力量增長,沒法再把他們綁上木樁?還是你們也在盤算,有朝一日能掌控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有這麼一會兒寂靜蔓延,只有河裡鴨子振翅濺起的水聲。果菜小販放棄了叫賣,扛著箱子離開。她睜大眼睛像是被嚇住,但再度開口時,聲音倒也沒有驚慌失措。

「你呢?你又想做什麼,培養軍隊或統治世界?」她反問。「還是仿效黑騎士,殺光所有入侵人界的惡魔?」

「那樣太慢了,根本沒有效率,殺了一個又有另外十個會湧進來,永遠不會停息。」他想到父親曾說的,從沒有擊敗過的強敵,還有熊熊大火吞噬莊園,自此埋葬他的童年。這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他以前從沒想過:「我該殺進魔界,找到那些厲害的角色斬草除根,直到剩下的再也不足為懼。」

「復仇啊。」她靜靜打量維吉爾,表情在昏黃的天光下朦朧難辨。「這倒是個好理由。」

他怒氣未消。「別說得好像很懂。」

「別說得好像只有你懂。」她的聲音首次透出尖銳。「你還不算混蛋,但真的很傲慢。」

維吉爾安靜下來,他忘了這裡是佛圖納,到處都有惡魔入侵的受害者,他進城沒多久就已親眼目睹。或許連這女人都不例外,但開口詢問太魯莽,他也對別人家的慘劇沒興趣。

反而是她先開口:「你家人都不在了?」

這隨口一問卻像針刺進背脊,一時間竟讓維吉爾難以呼吸。該說是,或不是?開口確認像是定義了某些事,但這難道是他的錯嗎?提到但丁總是讓他滿腹怒氣,那個白癡沒腦袋又莽撞,惹出的禍多不勝數。哪天如果他膽敢來找維吉爾幫忙,他一定會要但丁先跪在地上認錯。

幾個心跳的沉默過去,他不情願地承認:「有個弟弟。」

那樣明顯的僵硬,不可能逃過她的眼睛。「感情不好?」

維吉爾咬牙。「他只會扯我後腿,毫無用處。」

難得一次她沒有追問,只盯著遠方大聖堂的尖頂若有所思。這樣最好,維吉爾也沒打算解釋。多麼諷刺,很長一段時間他以為家人都已不在人世,真正見到面後,卻又寧可奇蹟從未發生。

那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夜晚,平凡無奇的工作,只是案主不放心,同時委託了好幾組人馬——可以理解,先他進去的人類傭兵都倒了大楣,從槍聲和慘叫聲足以推測,但他沒興趣干涉,照自己的步調從頂樓開始清理,他向來不喜歡太匆忙,把現場弄得亂七八糟,更不想把衣服弄髒。

半小時後維吉爾步出大門,建築物裡差不多只剩殘肢碎塊,還有酸液腐蝕的痕跡。有個比較大的被剖成兩半,內臟在日光燈下白得詭異。這回遇上的種類相近,運氣好的話,天亮前惡魔和人類的屍體都會溶光,省得後續清理麻煩。

下個目標是對面大樓,他還沒越過馬路,就看到門內走出另一個自己——同樣的臉孔,銀色頭髮在路燈下發亮,像是鏡子的兩面,只不過那人肩上扛著沉重的劍,腰間大剌剌掛著兩把槍,一身連臉上都是帶血的黏液,甚至沒想到要先擦一擦。

「其他人說有高手在場,原來是你啊。」對面那個鏡像咧嘴一笑,一點也不驚訝,彷彿他們昨天才見面,而不是隔了十年,還以為對方早就暴屍荒野。

維吉爾冷靜打量對方,斟酌著該說什麼。「我也沒想到。」

「走吧,去喝一杯。」

他們挑了路邊隨便一家酒吧,點了酒,交換十年份的情報。所以你也在做這行當。真奇怪,我聽過好幾次你的事情,卻從來沒想過可能是你。你多了武器。很不賴吧,獨一無二的工匠作品,不過我最愛的還是這老傢伙,你不也是?這工作挺有趣的,可以把那些垃圾拆成碎片,還有錢賺。只是眼紅的人也多,老是有人想在我幹活的時候動手。也沒怎麼辦,傷亡難免嘛。

後來回想,他們整晚沒有談到母親,也不提自己為什麼走上這行,彷彿只要不說出口,十年前的一切便從未發生過。他們的對話一如既往,不知道在哪個時間點轉了方向,變得劍拔弩張。天亮時維吉爾坐在碎磚塊裡,手上沾著不知道是誰的血,四周瀰漫濃濃酒味,全打碎在桌椅殘骸間。

那時他就明瞭有些事不會隨時間改變。接下來幾年他們避開彼此,守著各自的地盤相安無事,但有時他還是會聽到傳言,一個比一個惡劣。但丁顯然不擅長自律,混跡在三教九流間,做的骯髒工作毫無品味可言,想想他在童年時期闖的禍,現在只會牽連更多。

也罷,這不關維吉爾的事,他對這個弟弟本來也沒有期待。唯一厭煩的是不時會有人把他和但丁搞錯,咆哮要為某某報仇,不然就是逃得屁滾尿流。

幸好從沒有人把但丁和黑騎士聯想在一起,省得讓家族蒙羞。

「好了。」那女人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甜筒碎屑。「走吧。」

「去哪?」

……不對,重點是,他沒有要跟她一起走。

「你想進大聖堂,不是嗎?那邊可是真正的堡壘,佈了層層的魔法結界和科學障壁,就算是你那把刀也無能為力。」

維吉爾沉默不語。

「你在外頭亂闖硬撞,把守衛殺光也沒用,反而會啟動防禦系統,到時全城警戒,你更不可能進去了。」

她一語道破,讓他更不愉快。「你有更好的計畫?」

「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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