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30日 星期一

【惡魔獵人】The Alpha and the Omega (9)



「這裡不該有惡魔的。」那女人的聲音有點焦慮,但還是堅持:「從我有記憶以來,大聖堂從來沒有被入侵過。」

「那不代表什麼,運氣好而已。」維吉爾冷冷地說。「如果遺物就在大聖堂裡,你們憑什麼心存僥倖?」

就說這計畫很爛,那女人絕對不知道「深思熟慮」這幾個字怎麼寫。他被形似藤蔓的魔物纏住右腳,陷入幻象不到五分鐘,大聖堂的守衛就衝過來,氣勢洶洶地吼了一聲入侵者,當場活逮。


維吉爾清醒時見到的就是這一片混亂,那女人急得團團轉,往他身上猛灑鹽和糖和鐵粉,好像這會有用似的,最後乾脆擋在他前方,倒像母雞面對凶猛的老鷹,完全沒考慮到兩個人可能會被串在一起釘進牆裡。

「別想逃跑!」那傢伙也是一身騎士團的標準配備,聲音悶在面甲後方,盾高得像一堵牆,長槍足可把敵人戳出五步遠。如果他也像外頭街上的同袍心存畏懼,隨時準備逃跑,那還好解決得多,但他步伐堅定,一個前衝刺出長槍,動作既快又兇狠,如果遇上普通人,光風壓就能削掉一層皮。

但也僅止於此,那傢伙不是太蠢就是太傲慢,如果一開始就找來伙伴,維吉爾可能得先撤退另做打算,除非他想把這個地方殺得血流成河,就算騎士團都是些白癡,對人類出手也有違他的原則。但那傢伙卻選擇了單挑,即使維吉爾擋住攻擊,借力使力卸開長槍,當場打斷上方的雕像,這傢伙也沒打算罷手,像是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那女的大叫起來:「克雷多,住手!」

這一聲也沒讓雙方慢下動作,年輕人的脾氣。透過面甲縫隙他可以看到那雙眼睛,顏色和維吉爾差很多,卻有相仿的憤怒,不相信世上還有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長槍再度逼近,完全不留餘地,除了把他打成半殘,維吉爾看不出脫身的可能性。

有什麼東西飛過來,直接命中騎士的頭盔,沒殺傷力但馬又上來一個,維吉爾看清楚了,是蠟燭,最後一個是燭台。騎士忍無可忍,轉頭大吼:「你搞什麼鬼?」

破綻。

維吉爾一刀把他砍飛出去,重重撞上牆壁,上方畫像掉下來再加一擊。那女的又在尖叫:「別殺他!」

維吉爾有點不耐煩:「他頭夠硬,不會有事的。」

「你砍他!」

「我用的是刀鞘。」

那女的一開始還不相信,上上下下仔細檢查,確認除了盔甲凹陷和頭頂的腫包,沒有其他更嚴重的損傷,這才鬆了一口氣站起來。「把他藏到儲藏室去好了,免得被其他守衛發現。那邊,就是那邊。什麼?當然是你扛,我連那面盾牌都舉不起來。小心點,別拿他的頭去磕門!」

維吉爾嘆氣,把那傢伙扔在雜物箱邊,接著是盾和槍,這些東西也就擠滿了狹窄的空間。這景象何其滑稽,像是小孩子忙著掩飾犯錯的痕跡,維吉爾在踏進佛圖納時,可半點都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個境地。「還滿意嗎?」

那女人根本沒聽到他的諷刺,只忙著東張西望,腳步也加快不少,大概是終於發現這一切沒她想像的容易。「這邊。」她咕噥:「最好不要再有意外。」

維吉爾倒是不介意,這女人實在需要多一些驚喜來挫挫銳氣,或許再來幾次,她會懂得先想清楚再做事。

五分鐘後他站在寶物庫中,看著歷代教皇的收藏品,一個個放在壁龕裡加上標示,像管理妥當的墳墓。裝著不明液體的蒸餾瓶,木頭封面鑲著寶石的書,盔甲破片,還有一把完完整整的劍,護手刻了一個骷髏頭。這地下室挖得很深,他原本預期地上會有陷阱,透明的玻璃罩會有什麼名堂觸發警報,但都沒有,藏著這些寶物的人對三層鐵門已經夠有信心——或許,還有遺物本身的威名。

空氣沉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女人高舉燭台,照亮了字跡工整的牌子:起碼有三個標了黑騎士,這些人取名字的品味實在不怎麼樣。

「你確定嗎?」那女人眨了眨眼,再次確認:「全都是假的?連盔甲的碎片也是?」

維吉爾嘆氣,現在跟她解釋也無濟於事。他父親從來不需要什麼盔甲,魔人化反倒會把多餘的衣物都燒光。

「何必問呢?」維吉爾說:「你早就心裡有數。」

「也不是這麼確定。」她歪著頭,臉上有燭台的陰影。「這裡只有節日的時候會打開,到處擠滿人,旁邊還有騎士團,連多看一眼都很難。」

他才不相信有這麼簡單。「你做了什麼?」

「我偷渡過一隻小的進來,聽了整輪講道和唱詩,牠安逸得很,一點也沒有痛苦的樣子,最後還在我的口袋裡睡著了。」她停在某個奇怪的小雕像前,神情好奇大過遺憾。如果時間充裕,想必她連假貨也想研究一番。「那東西如果是真的,惡魔應該會不顧一切撲上去才對。」

維吉爾一點也不感到驚訝,想想還真可怕,他開始習慣這女人的作法了。「聰明。」

他走出寶物庫,繼續待在這個空洞的地方,被各種人類用來自欺欺人的假貨包圍,實在有點蠢,他甚至沒了生氣的勁,只想苦笑。但那女人顯然誤解了他的沉默。「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該死的好奇心,他猜想若魔界的入口出現在眼前,這女人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你利用我,只因為你覺得我大概有能耐搞定,就算被守衛攔住,就算那東西是真的,我也不至於一拿到手就被燒成灰燼。」就這點而言,她倒是沒看錯人。

「抱歉。」

「嗯。」

「我是說,真的很抱歉。」

「嗯。」

「你一定在生氣。」

維吉爾幾乎想嘆氣了。「沒有。」真相何其明顯,他早有心理準備,只是為求周全,還是得親眼確認一遍,所以他們大概算扯平,誰也不欠誰。

況且,這荒唐的一天也不是全無收穫。

但那女的根本不信,還來拉他的衣袖:「你怎麼可能不生氣?」

這實在超過了他的限度。維吉爾一甩手,把她推得踉蹌後退,眼中頭一次透出真正的驚恐。可惡,他無意如此。但這也提醒了他,她再怎麼說著不在意,終究也只是血肉之軀。

他受夠了。在那一瞬間他領悟到自己有多生氣,這徒勞無功的追尋,明明還活著卻漸行漸遠的弟弟,為什麼惡魔非要找上他們家,而他連仇人都找不到,彷彿這一切只是個殘忍的笑話。為什麼他得背著父母的期待出生又被拋棄,此後只有四周戒備的眼光,沒來由的敵意,他連想找個安身之處都不容易。

這一切全都不公平,而他甚至沒法像但丁那樣甩手不幹,逃得遠遠的。只剩下他了不是嗎?記著父親的教訓,守著姓氏扛下責任,如果他放棄了,這一切還有誰能繼承?

「小心。」那女的突然撲進他懷裡,害他差點反射性地拔刀。就在他重心不穩往後退的時候, 整柄長槍掠過他的肩膀上方,釘進後方的管風琴,噹的一聲震耳欲聾,一時彷彿連屋頂都跟著晃動。

這回來了更多騎士,看得出他們有多憤怒,連叫陣或警告都免了,也不管女性在場便揮出長槍,來了一輪招呼。維吉爾只得把那女人推到身後,免得她笨手笨腳傷到自己。幸好那些重裝備同樣拖慢騎士的行動,他們一次只能上來兩三個,還要小心不讓武器卡在一起。

但維吉爾同樣佔不到上風,眼前的盾連結成銅牆鐵壁,顯然是想逼他退進死路,他的刀竟無法乾脆刺穿任何一個。「住手。」那女人大叫,也不知道是在對維吉爾還是騎士們說:「這裡可是大聖堂!」

「還用你說。」維吉爾差點想翻白眼。又一柄長槍偏了方向,打碎吹喇叭的小天使雕像,地上的碎片已經多到每踩一步都嘎吱作響。「我看他們也不怎麼擔心。」

「不用管我。」那女的居然還有膽子說:「你快走。」

他的心情已經夠惡劣了,她還能火上澆油。維吉爾格開逼近的長槍,讓兩個騎士失去平衡互撞,那空檔隨即又有後方的騎士補上,沒完沒了。他們連自己在守護什麼都不知道,只一味服從命令,而他竟還要手下留情,不讓他們僵化的腦袋落地。

他一定也感染了那女人的瘋狂,才會在盛怒下攔腰抱起她來,躍上插在管風琴上的長槍,閃現進夜空,撞破了彩色玻璃上黑騎士的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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