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6日 星期三

【惡魔獵人】The Alpha and the Omega (13)



重建紅墓市的工作進行得比預期迅速,每天走在街上都能看到些許變化。倒塌的建築被移除,有時不過幾天,街區就清出一個空洞,工人進進出出。卡車運來成山的鋼條,水泥,磚塊,下雨時就用巨大的帆布蓋住。偶爾出現了魔樹的殘骸,或是還在人界晃蕩的怪物,莫理森就會打電話給但丁。

「勞動服務。」他不客氣地說。「沒錢,說起來這就是你家的鍋。」那絮絮叨叨的聲音總是讓維吉爾想再拔刀,更可惡的是,所有人都站在他那邊,包括但丁。他會連聲抱怨,再背起劍乖乖出門,不忘把哥哥拖下水。

「走啦,維吉爾,當清潔工了。」

「我也要去。」翠里絲倒是很積極,當然不是基於什麼見義勇為的情操,據說莫理森有付她錢,數目還不少。


「我們不需要幫忙——」他頓了一下,直呼她的名字終究是有點怪,這句話就此卡住。但翠里絲完全不以為意,從沙發上站起來把槍配在腰際。那身裝扮無疑也是力量的一部份,徹頭徹尾的惡魔,毫不掩飾戰鬥和殺戮的慾望。只是她也有混入人群的一套,瞧她大啖披薩和冰淇淋,一邊和莫理森調笑,逗得情報販子老臉紅透,心甘情願少抽兩成佣金。

翠里絲安靜不說話的時候,某些角度看起來倒是挺像他們的母親,尤其是金髮及腰的背影,但也僅止於此,沒有更多。只要看過她把魔物踩在腳下,活生生扯斷一截臂膀,任何溫柔情懷都會消逝無蹤。往往她做完委託回來,身上好幾種顏色的鮮血黏液,還得意洋洋地炫耀殺敵數——看來但丁那間髒亂不堪的事務所,掛在牆上的戰利品有一半是她的傑作。

「動作快,但丁,別想偷懶。這邊清完後還有個賺錢的工作要幹。」

她蹬著十公分高的靴子走出去,可以想見之後她會怎樣把惡魔的眼珠子踩出來。而他老弟居然沒賴皮,摸摸鼻子跟上去。

烏合之眾,如果要形容那群在事務所進進出出的傢伙,維吉爾怎麼也只能想到這個字。這裡的大門從來不鎖,雖然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好偷。維吉爾扔了一堆垃圾——包括冰箱和裡面可怕的殘骸,重新買了一個,修好故障已久的點唱機,整理那本亂七八糟的客戶記錄,但丁每接到委託就記在上頭,字跡亂得沒人能懂。

「媽啊,煥然一新!」妮可造訪時驚呼,然後一屁股坐進沙發,隨手把菸蒂扔在腳下。

烏合之眾。看在欠他們人情的份上,維吉爾會想辦法讓這裡上軌道,他能做的也就這麼多。

翠里絲倒是很配合,雖然她在回事務所時看著空蕩蕩的牆面,眉毛揚得老高,手裡還拎著一截血淋淋的尾巴。「你空出這些位置,是為了放新的嗎?」

「是為了重新粉刷。」維吉爾朝角落點頭,那些頭顱堆作一團,眼睛圓睜,表情像是有點困惑。「我留了幾個大的。」

「眼光不錯。」她隨意坐在桌緣,好奇地打量室內,像是沒想過地上那些傳單紙屑和酒瓶能不見。「我猜以後不用帶戰利品回來了?」

「你可以多找一些材料,妮可很需要。」

「好吧。」她聳聳肩,隨手把那截尾巴扔進垃圾桶。「還有什麼新規矩要遵守嗎?」

「等我想到再說。」

他弟弟就完全不同。但丁對任何改變都有幾聲抱怨,包括線路正常的電話擾人清夢,還有太過乾淨的桌面害他找不到零錢匣子。五次總有三次,但丁在工作結束後會來找他,咬牙切齒,巴不得馬上就要拿劍拚個高下。

「你搶了我的獵物。」

「要不是你動作太慢,我也不用出手。」

「我得換地方打,不然會爆掉整個停車場。」但丁差不多是在吼叫:「睜大眼睛看清楚,這裡是市中心,不是魔界。」

「意思是,你非得把四周的東西砸一遍,才能收拾一個小角色。」

「我的案子不需要你多管閒事。」

「等你拿出真本事再說。」

果然三天後莫理森就來敲事務所的門,臉色不太好看。

「這次的報酬得扣掉修理費。」

「我會負責賠償。」維吉爾冷冷回答。

但丁立刻上前。「不,我來賠,那是我的案子。」

「你要付錢?」

「先說清楚,這不是我的錯。」

「那就沒什麼好說。」維吉爾的耐心迅速流失。「我會處理。」

「少擺架子!」

「你們兩個,」一直坐在旁邊的翠里絲站起來,那笑容絕對是惡魔獨有,豔麗得讓人心生忌憚。「再弄壞事務所的東西就滾出去。」

維吉爾不再回嘴,事關尊重女士的風度,就算對方是個惡魔。

至於蕾蒂,她又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反正他也不在意。十年前他見過她幾面,一個眼神兇惡,滿腹不平的女孩,骨架纖細卻扛著不相稱的火箭筒,像是全世界都礙著她的路,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雖然她父親的死和維吉爾脫不了關係,但他可不會因此有絲毫罪惡感。

「我爸就是阿卡姆。」那個晚上,她坐在起居室突然抬頭,面無表情盯著他。聽說她有自己的事務所,但那段期間她窩在尼祿家的時間還比較多。姬莉葉堅持他們都留下來,直到把大戰損傷的元氣補滿,可不是開玩笑,她每餐端出的食物在桌上堆成小山,不僅量足,還很美味。

「我知道。」他過了好幾秒才回應蕾蒂,不是在思索適當的用詞,而是因為姬莉葉下了一步棋,把他給困在角落,他得犧牲掉什麼才能突圍,避免全軍覆沒。真難想像,這小女人看似弱不禁風,下棋痛宰對手倒是乾淨俐落。

「十年了。」蕾蒂欲言又止,眼中像有怒火悶燒。她的髮型沒變,穿衣品味也差不多,但嘴角緊繃,刻出了清晰的紋路,時間對人類從來不留情面。「我有時候還會夢見那座塔,扛著槍到處奔跑,卻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

維吉爾不確定她說話的對象是誰,也懶得推敲她的想法。老實說他幾乎忘了蕾蒂,倒是還記得她老爸,而且一點也不後悔開槍取他性命。據說這幾年但丁在工作上對蕾蒂百般退讓,好處也不忘分她,八成就是因為這樁舊帳。看吧,又是無謂的人類感傷。「如果你想報仇,等我把這盤棋下完再說。」

結果整盤棋就這樣連桌子一起翻倒,幸好孩子們都睡得很沈,打雷也吵不醒,但好幾個棋子滾向四方,折騰到半夜才找齊。

「你不該這樣說話。」姬莉葉後來說。

「我哪裡錯了。」維吉爾有點煩躁,他直截了當提出解決方法,卻成了被責備的那一方。

「這是心情的問題。」

他「哈」了一聲。心情,可笑又莫名其妙的弱點,卻老是被說得冠冕堂皇。人類發明了這麼多字彙,溝通像是一種儀式,還不見得能傳達正確的意思。在魔界裡做事簡單得多,大部分集體生活的物種,都不需要語言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麼。

「這可不行。」姬莉葉認真地說。不到一杯茶的時間,她又攻破他的城堡,掃倒主教。「腦袋裡想什麼給看得一清二楚,我下棋就沒法贏了。」

妮可從車庫進來,帶著一身油污還有金屬燒焦的臭味,不忘插嘴:「也不能猜晚上要吃什麼了!」

「那個不用猜就知道了,昨天姬莉葉買了乾酪,晚餐一定有披薩。嘿,起手無回,你別反悔。」但丁一直盯著棋盤,裝作發呆,現在卻不忘倒打維吉爾一耙,明明他只懸在上方猶豫了一下。

「錯了。」姬莉葉微笑。卒子繞了一圈,依舊來勢洶洶。「那是烤通心粉用的。」

「姬莉葉!」妮可進了浴室又衝出來,兩手都是肥皂泡沫。「我想吃馬鈴薯燉肉!」

於是起居室裡像炸了鍋,餡餅、炸雞、布丁和烤肉,根本聽不到其他人在說什麼。還有個五歲小孩爬到維吉爾膝上,像是想尋求支持:「冰淇淋!」

「我不吃甜食。」維吉爾懶得囉唆,直接把那孩子拎起來交給但丁,同陣營的讓他們自行處理。

烏合之眾。他坐在喧鬧之中冷眼旁觀,像被激流沖刷的巨岩。終有一天他會離開,當他再也無法忍受狹窄的街道,只要站起來就會撞到天花板的廂型車,人群庸庸碌碌,為瑣事日復一日奔忙。或許追尋力量、憎恨、手足競爭都只是藉口,他無法填滿內心的空虛,有太多苦痛他無能為力。他花了二十年追尋,此刻卻發現自己仍在原地,像是哪裡也不曾去。

到頭來,這趟遠路並沒有為他解決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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