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6日 星期日

龍與他的國王(8)

 

「安杜因!」

那一巴掌落在臉上熱辣辣的痛,完全不留餘地。安杜因本能地扣住對方就要反擊,又即時回神,倒抽一口氣,瞪著眼前的怒西昂。四周景物逐漸清晰:海草編成的容器,整株珊瑚,長角的鐵面具,對面牆上有幅掛軸,水墨畫成的聖獸白虎在竹林裡漫步,一望即知來自何處。

他在顧問房裡,連鞋子都沒脫,就睡在壁爐前,手背壓出了地毯的痕跡。不到一個月光景,這裡已經像個龍穴,總是瀰漫神秘的香味,堆滿來源可疑的物品。窗外陽光刺眼,隱隱傳來馬蹄聲和衛兵交班的口令。

「醒了?」怒西昂鬆開手,神情氣惱,像是隨時要再甩他一巴掌。


不對,他明明在恆春谷裡,天空被烏雲遮蔽,連太陽所在之處都泛著詭異的紫色,營區喧鬧不已。他的雙腿沉重,肩膀作痛,手上猶有握劍揮砍,斬斷骨頭的觸感。下一場戰役的號角就要響起,他沒有時間休息。那些觸手和怪物到哪去了?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沙啞,喉嚨隱隱作痛,像是連續吼叫了好幾天。「那是夢嗎?」

「不是。」怒西昂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不算是。」

安杜因用力甩頭,試著集中精神。「什麼意思?」

怒西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身上黑色繡銀的外袍乾乾淨淨,不見黏液和灰燼。「你不該睡在這裡。」

「你從早上就不見蹤影,也沒有參加會議。」對,所以他才會在顧問房裡,喝了一點酒,百般聊賴把牌扔散在地。在睡著之前,他看著那幅潘達利亞的掛軸,聖獸白虎正從竹林間轉頭,像是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這是他作夢的原因嗎?

不對,他還記得自己跟著部隊前進,砍倒一個又一個怪物,情緒高漲,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記得黑龍踏進戰場,古神造成的腐化就在他腳下化為灰燼。記得自己騎在他身上,衣服凌亂,隔著薄薄一層帳幕就是——該死。安杜因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為什麼不說話?」

「你越過了夢境的界線,而且走得太遠。」怒西昂往後坐在地毯上,手抵著膝蓋,神情透出一絲倦意。「古神侵蝕了三界的根基,現實和夢境彼此交疊,就連我們這些造物都很危險。當心點,別再看到什麼就想探個究竟,我不見得每次都能追上你。」

「所以那是真的。」安杜因難以置信,努力想釐清思緒。「但是這裡才過了——我是說,我才睡了兩個時辰?」

「也可能是二十個時辰,或更糟的,找不到回來的路,一睡不醒。」怒西昂的聲音變得嚴厲:「這是古神最擅長的詭計,不要心存僥倖。」

「你的意思是,」安杜因猛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連自己都感到疼痛。「那是真的,恆春谷遭到攻擊?」

「對。」怒西昂移開目光,冷峻的怒意顯而易見,他在揮刀砍下無面者的觸手時,也露出了同樣的神情。「古神的動作比我預期還快。」

「他們需要幫助!我得採取行動——

「不用。」怒西昂乾脆地說。「一個月前我就警告他們準備作戰,熊貓人才能集結得這麼快。現在援軍已經上路,加上聖獸們的戰力,撐一陣子應該不成問題。」

「一個月前?」安杜因瞪著他,這些字句一個個像是石頭,冰冷而模糊。「援軍?」

「我雇用了一批傭兵,雖然比不上正規軍隊,但還堪用。」

迷霧終於散去,安杜因突然覺得難以呼吸,像是有隻手攫住了他的心臟。「你早就知道。」他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卻沒告訴我。你一個字都沒說。」

「說了又能如何?」怒西昂面露不耐。「你幫不上忙,徒增心煩。聯盟的兵力不足,光是援助奧丹姆都左支右絀——

「肯定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我剛才不就——

「那是你最不該做的!」怒西昂低吼,雙眼紅如火焰,項圈讓他看起來更像野獸,小心裝出來的禮貌都不見了。「如果你想不出更好的主意,起碼記著要保住自己的小命!」

「你的責任是提供意見,顧問,不要替我做決定!」安杜因用力抽回手,站起身來,這時才發現自己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疲憊是憤怒。他還記得山徑濕潤的氣味,霧中鳥鳴盪起回音,隨著時間過去反而愈發清晰。他們踩著石頭過河,在岸邊研究雷王的紀錄,熊貓人用的紙張潔白柔軟,一個個字像畫出來的。

他曾經以為這些回憶對怒西昂也有意義,但說不定他錯得離譜。黑龍從未透露自己的想法,就算他幫了熊貓人一把,也是為了遂行自己的目的。

那安杜因呢?一個棋盤上的國王,坐好位置聽命行事,為這場仗提供後援?小心那些黑龍,他們向來喜歡玩弄人類。麥格尼伯父早就警告過他。看看普瑞斯托女爵,想想你父親遭遇過的一切。等他打贏這場仗,還有什麼會在龍的戰利品清單上?

怒西昂跟著起身,但避開了安杜因的視線,沒有看他。「傍晚信差就會抵達,你可以到時再決定是否派兵救援,雖然我不建議,恆春谷太過遙遠,軍隊越過海洋起碼要半個月,還要想辦法越過四風峽的山道……緩不濟急。」

「我會把這點納入考慮。」安杜因冷冷地說。

「如果這可以讓你安心點,」黑龍的聲音平板,公事公辦。「霧臨村已經安全了。午夜前聖獸們會在丘陵頂端燃起火線,燒光剩下的飛行部隊。」

又是安杜因不知道的事。他無法知道的事。「所以恆春谷不會落入古神手裡了?」

「還能撐一陣子。」

「之後呢?」

怒西昂聳肩。「我打算在這裡待到明天。」

他回得前言不對後語,安杜因皺眉。「什麼意思?」

「如果我跟著你露面,親愛的泰莉亞小姐會把我按在牆上,外加一把匕首抵住脖子,看我能說出什麼有趣的東西……她已經跟蹤了我一個月,現在打算改用更有效率的法子。」怒西昂揚起嘴角。「當然,如果你不擔心之後的麻煩,我也可以陪她玩一玩。」

當他用這種語氣說話,表示再問也是白費力氣,怒西昂只會迂迴引開話題。安杜因幾乎想笑了,他總是能察覺這些細微的變化,但他敢說自己瞭解這頭龍嗎?他們之間隔著鴻溝,永遠都跨不過。「這也是異界的警告?」

「不如說是靈光一閃。」

不要動氣,不要落入陷阱,他得找到對的問題,不然黑龍就會把他玩弄在掌心。但是去他的遊戲,他只是個血肉之軀,他就是沒法面面俱到,每一步都是算計。「這靈光一閃有告訴你艾澤拉斯的未來,還有這場戰爭是否會獲勝嗎?」

「無可奉告。」怒西昂退後一步,神情再度變得高深莫測。「我是頭龍,不是在路邊搭棚子收錢的算命師。」

「我一點也不懷疑。」安杜因用力拉開門。「只有龍才有這個膽子玩弄國王。」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