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西昂很不想承認，但看到卡雷苟斯出現在地圖室裡，還是讓他鬆了一口氣。事態緊急，藍龍王終於放棄人類的交通工具，直接帶著珍娜‧普勞德摩爾降落在城堡塔頂，但接著又披上偽裝，一身樸素外衣，蓬亂頭髮，靴子上還沾了泥，像個隨扈那樣跟在女主人後方，規規矩矩朝國王行禮，真愛裝腔作勢。
當然了，他們得等會議真正開始，才能不受打擾的談話。何其諷刺，曾經巨龍是唯一守護艾澤拉斯的力量，但現在他們退到牆邊，挨著古老的盔甲，彷彿見證了時代更迭，除非有凡人的允許，否則他們無權發言。
「很遺憾，這次是戰亂讓我們齊聚。」安杜因環視眾人，語氣不免有點僵硬。事情從一開始就不順利，泰蘭達拒絕出席，派來的夜精靈顯然沒有任何權力，也不打算作決定。地精代表換成了伊拉敏王子，他就座時發出金屬的摩擦聲，手肘還彈出幾顆火星。據說大工匠忙於自動武器的開發，無暇分身，但大家都知道他忌憚這個被詛咒的遠親，乾脆迴避。
「你的品味很有趣。」卡雷苟斯在他身邊說，聲音幾乎被地圖室裡的低語淹沒。
怒西昂聳肩。「國王的贈禮。」
「嗯。」卡雷苟斯說，根本不費心掩飾幸災樂禍的神情。「可見他很高興你回來。」
「感謝關心。」怒西昂瞪了他一眼。國王正翻閱手邊文件，眉頭深鎖，沒時間注意牆邊這些小動作。這也是詭異的凡人習慣，一道命令可以解決的事情，卻偏要弄成一疊疊紙，還得耗時間來「取得共識」。
不得不說古神很高明，選了個好地方攻擊。他們才剛針對奧丹姆做了一長串規劃，軍隊也已上路，要怎麼支援遠在外海的恆春谷？但安杜因不肯放棄，為此又在會議上大發雷霆。熊貓人曾慷慨援助聯盟，和我們一同在前線戰鬥，我們怎能在這時候棄他們不顧？
「如果你把軍隊派往潘達利亞，奧丹姆就沒辦法得到足夠的協助，現在那裡肯定岌岌可危。」怒西昂不耐煩地說，他們已經爭執過好幾次，每次都不了了之。「或者你可以接受我的提議，雇用更多冒險者，人力就不會是問題。龍穴裡有足夠的財富，能吸引一大票血肉之軀為你效力，聯盟，部落，男女不拘。」
「不行。」安杜因打斷他。「用金錢買到的忠誠，在面對古神這樣的敵人時根本不堪一擊。」
「就算是砲灰，夠多了也是能起到作用。」
「如果你剛沒聽清楚，我就再說一次。」安杜因的神色更為冷峻，足夠讓會議桌邊所有低語都安靜下來。「不行。」
怒西昂差點就要發脾氣。「那你就是在分散軍力，白白把士兵送給古神當糧食。」
「你不用擔心。」安杜因瞪著他，眼睛像是深冬凍結的湖。「我們會有部落的援助。」
啊，這回他可是被狠狠將了一軍，原本他已經安排好部落的位置，但顯然貝恩‧血蹄選擇了和老友站在一起。如果是以前，安杜因肯定沾沾自喜，拿這件事取笑怒西昂，但現在他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樣子。我別無選擇。怒西昂不懂他為何這麼在意。別無選擇不就表示他們做了正確的決定？
夜晚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好幾次怒西昂半夜回來，國王依舊清醒的在等。別再說你跑去偷吃東西，這十天來廚師根本沒見過你。哎，凡人無謂的好奇心，不管他怎麼回答，都只會讓安杜因更不高興。差不多要用上三個吻的時間，安杜因才會放下戒心，不再追問，也不再反對怒西昂解開他的衣服，頂多抱怨他的手不安分。
別亂摸。這時安杜因就算瞪他，也不是真的生氣。那雙藍色的眼睛因情慾而閃亮，只差一點就能露出笑容，就像以前的模樣。但這些都會隨著清晨到來消逝無蹤，到時他又會變回國王，神色蒼白而嚴厲，著裝時不發一語。
「希望你帶回來的是好消息。」
卡雷苟斯沒有立即回答，可能是在琢磨用詞，或是在吊怒西昂胃口。「龍族，」他慢吞吞地說：「將放下對你的個人意見，暫且不論你的過往劣跡，同意參與計畫，直到危機結束為止。」
「感激不盡。」呵，儘管擺架子吧。親族怕他，提防他，從不讓他靠近紅龍女王的殿堂，彷彿在等著他哪天也墮落發狂……大概要過個上百年，說不定更久，他們被奈薩里奧打碎的自尊才能復原。
「他們知道情況危急，腐化正在蔓延，不是只有你聽到低語。」卡雷苟斯嘆氣。「這和意志無關，在古神面前，我們全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這不用你說。」到目前為止，誰都無法推知恩若司的下一步，這讓怒西昂很不爽，巨龍竟只能像凡人一樣盲目搏鬥，每個決定都不確定後果。「還沒出殼我就聽到他囉哩巴唆，黑霧滲入每一個夢境，等著我踩進陷阱，看看我的兄弟黯角，他就是不夠小心。你笑什麼？」
「我在想，黑龍出了一個叛逆到底的後裔，也不見得是壞事。」
這聽起來像是賞怒西昂一巴掌再給顆糖，藍龍王就喜歡玩這一套，怒西昂可沒傻得再上當。他保持沉默，假裝看著地圖室的動靜，他們正在討論後援的問題。
「下一批出發的士兵由葛雷邁恩國王帶領，鐵爐堡也要送去足夠的武器，另外撥出兩座作坊，交給伊拉敏王子的團隊進行研發。」
「等等。」矮人女王吃驚得向前一步。「我們上個月才給過一批精鍊石，那些貪——地精會在三天內把我們的庫存消耗乾淨。」
「那就提高礦坑的產能。」安杜因乾脆地說。「我們需要更有效率的武器，伊拉敏王子上回給我看的試做版本——」
「已經進化到三點五測試版，排除了中途過熱爆炸的問題。」機械地精咧嘴一笑，發出齒輪摩擦的聲音，引得眾人側目。「抱歉，該上油了。」
「——很有趣，最好可以在這個月內穩定量產。」不得不說，安杜因此時的語氣像極了父親，不留討價還價的餘地。「如果大家都沒問題，就照這個方案進行。」
那隻貓又溜進了地圖室，在窗下睡得正香。怒西昂知道牠在夢裡狩獵，一爪一隻麻雀。要不是為了禮貌，他早就打起呵欠，給自己倒一杯酒來消磨時間。禮貌。安杜因很在意這個，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潘達利亞的時候，可沒把這些枝微末節放在眼裡。
終於，卡雷苟斯覺得無趣了。
「你是怎麼讓國王同意這計畫的？」
「誰說他同意了？」
卡雷苟斯揚起眉毛。「如果他發現——」
「那時事情已經結束了。」
「你確定這不會讓他更生氣？」
「還是你想照凡人的規矩，先討論個十天半月再做決定？」怒西昂不耐煩地嘆氣。「反正我怎麼做，他都不會滿意。」
如果安杜因有把他的話聽進去，早就把古神打落地底，燒得乾乾淨淨，哪還需要跟這些人糾纏不清？當然，犧牲是免不了的，艾澤拉斯可能有一半生靈得跟著陪葬，但那又如何？血肉之軀的優勢就是恢復力，不論是人口還是文明。只需要幾年，或幾十年……
但安杜因就是不肯點頭答應。如果這是一盤棋，他勢必左支右絀，想保住每一個小卒，即使因此讓國王身陷險境。這不合理。
卡雷苟斯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時語氣倒是溫和不少：「他的責任重大，不能總是隨心所欲。」
怒西昂乾笑。「正好相反，他依自己的意思作決定，駁回我每個提議，還不讓我在會議上發言，除非得到他的允許。」
「我猜你沒顧慮到他的心情。」
「心情？」怒西昂簡直不敢相信，藍龍王是有什麼毛病？「我們在談的是戰爭！」
「我以為、」卡雷苟斯輕咳，明顯是在掩飾笑意。「我們在談的是國王？」
「我做的還不夠嗎？」怒西昂低吼。「坐鎮在暴風城裡，確保每個計畫運行，否則這些可憐的軍隊怎麼能打贏？我原本不需要——」
他及時阻止自己，該死，卡雷苟斯擺明了挖洞給他跳，他還蠢得踏進去。在那一瞬間，異界在龍的怒火下發出哀鳴，顫抖不已，那隻貓從睡夢中驚醒，珍娜也轉過頭來，像是察覺到了不對勁，眼光停留在怒西昂身上。那頭白髮編成辮子，像雪一樣刺眼。
別輕舉妄動。她當然沒有說出口，但腳下結了霜，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受到寒意。會議桌上正在爭論派兵的額度，葛雷邁恩低吼，夜精靈代表結結巴巴，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你可以不要回來，自然也不會有這些麻煩。」卡雷苟斯幫他說完，雙眼像深不可測的大海。「就算發生了這些危機，就算戰爭無可避免，你也可以在幕後操控一切，只管驅使凡人到正確的位置，剩下的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怒西昂沒有回答。
「你大可等個十年、二十年，他總有一天會釋懷，遺忘，凡人的情感並沒有這麼可靠。甚至你可以等到他死，對龍而言，那也不過就是眨眼的瞬間。」
怒西昂狠狠瞪他，想當然爾沒有作用。「我試過了。」他低聲咆哮。「你現在是要告訴我，我做錯了嗎？」
「我沒有立場說這種話。」藍龍王說。「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國王起身，示意會議結束，卡雷苟斯跟著躬身，彷彿他就該這麼做。就連他們稍後走出去，在走廊遇到其他軍官和貴族，這些人守候已久，急著想知道會議結果，此刻一擁而上，誰都不想落後，混亂中有人踩到藍龍王的靴子，還撞了他一把，不耐煩地要他讓路，卡雷苟斯也只是淡淡致歉，退到牆邊，臉上表情完全沒有改變。
「你覺得很好玩嗎？」怒西昂忍不住皺眉。「你明明可以把這些人都趕出去。」
人群中的珍娜回過頭來，臉上閃過不豫，顯然無法忍受自己的隨扈受到此等待遇。但卡雷苟斯搖了搖頭，露出微笑。不要緊。「既然我讓個路就可以解決問題，又何必在意？」
「這是原則問題！」
「我同意，原則問題。」卡雷苟斯回道，目光停留在珍娜身上。「我做了選擇，遵守遊戲規則，只不過是我要付出的小小代價。」
怒西昂摸向喉頭，再次有一把扯下項圈的衝動——這又會帶來什麼後果？他彷彿又聽到蟲鳴，感受到夏夜窒悶的熱氣，滿月高懸，在熊貓人的客棧裡，古老的木頭地板喧噪不已。少年壓住了他的一邊翅膀，攤開手腳，睡得差點滾下床去。怒西昂只得把他摟進懷裡，撥掉他臉上散落的金髮，那時他想，維持這個外型也沒什麼不好。
「我不確定，」他苦澀地說：「這是否算得上小小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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