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24日 星期二

行過死蔭幽谷(2)

 

達瑞安跟在父親身後慢慢走,經過磨坊,走上有點搖晃的木板橋,河水清澈得可以見到魚尾巴。在這個熱鬧的日子裡,亞歷山卓斯不時得停下來,和熟識的人打招呼。交換遠方的戰情。我聽說勝利的消息。激流堡外的區域似乎不太平靜。我們守住了隘口,沒讓那些兔崽子再前進。

「這就是莫格萊尼家的小兒子。」泰羅索斯領主抱起雙臂,上下打量達瑞安。他穿著太陽徽記的罩袍,看起來卻更像海盜,據說,他的右眼是在跟惡魔戰鬥時被弄瞎的。「聽說你一心想當聖騎士,嗯?一副被寵壞的樣子,軍隊裡可沒有特別待遇。」

「好了,好了。」提里奧大笑,拍著他的肩膀。「別對年輕人太嚴厲。我敢打賭,他要認真起來,你也不是對手。」

「一瓶矮人烈酒。」

「兩瓶。沒問題。」

達瑞安聽著他們爭執,相持不下,大笑,然後再爭執,就連他父親也露出了笑容。法爾班克斯不時低下頭,用腳踢起地上的泥土。格隆戴爾修士的嗓門和矮人一樣大,笑起來連肚皮都在晃。提里奧原來不像表面這麼嚴肅。真正一板一眼的是泰羅索斯,但他就算被調侃也不會動怒。這些人虔誠又滿腔熱忱,相信聖光的救贖,也為戰場帶來祝福。再過不久,達瑞安就會跟他們站在同樣的旗幟下,這讓他對未來充滿期望。

 

達瑞安很不喜歡使用傳送門,那種像是掉進虛空,支解身體再重組的感覺糟糕透頂,再者,他從不知道另一側會有什麼在等,但這回他無可選擇。果然,他一腳踏進暴風雪,從露台結冰的厚度判斷,惡劣的天氣已經持續整夜。在跳下坐騎時,他差點連肩上扛的東西一起摔倒在地,這讓他更加火大。

「你帶了什麼回來?唉呀、唉呀。」席厄克希揚起眉毛,看著達瑞安走進醫療室,把那具沉重的軀體丟上石板檯座,凹陷的盔甲發出鏗然巨響。「薩沙理安。」

「別碰我。」這個死亡騎士恢復了意識,使勁扣住席厄克希的手。不幸他選錯了對象,也馬上遭到懲罰。黑色的能量襲向傷處,像是長了眼睛不偏不倚,薩沙理安倏地鬆手,一聲哀嚎混著怒吼。

「我想,你還是躺著比較好。」席厄克希眨著睫毛,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把刀。看得出來,血和傷口的氣味讓她心情大好。「是誰把你搞成這副德性?」

「他自找的。」達瑞安說。

「放我走!」

「用皮帶把他綁起來。」達瑞安沒好氣。「不要裝傻,席厄克希,你老是把獵物綁在這裡,剖開他們的腦袋和胸膛,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處刑檯可不是叫假的。平常這裡發出的慘叫,我都當沒聽到,那些失蹤的俘虜,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動作快點,這可是難得的機會,讓你拿薩沙理安做實驗。」

席厄克希的語氣甜膩:「遵命,老大。」

「我要殺了你。」薩沙理安試圖掙扎,但席厄克希的動作之快,容不得他逃跑。那身盔甲沾滿灰燼和血跡,還有熟悉的腐敗氣味,來自不再流動的血。達瑞安花了大半天時間,沿著他的足跡穿過燃燒的屯墾區,一路都在數算屍體。薩沙理安起碼殺了十幾個希瓦娜斯的士兵,幹得好,兄弟。

「我得分給你一點符文之力,才能把斷掉的地方接上去,這過程會……很有趣。」席厄克希軟軟嘆了一口氣。她的手上都是血,黑色的能量像蛇一樣盤繞掌心。「所以,安多哈爾怎麼樣了?」

「沒了。」達瑞安簡短地說。「燒得一乾二淨。」

他早該想到——不,他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再一次。但他無能為力,只能看著綠火蔓延,屍體遍地。暴風城的士兵。農民。馬匹。被遺忘者守在路口,防止活人逃脫。他完全是運氣好,才跟上薩沙理安留下的足跡。「不管暴風城有什麼盤算,重建羅德隆王國或擴張自家腹地,現在都沒戲了。」

「不意外。」席厄克希說。「希瓦娜斯向來動作很快。我得說,在這場爭奪戰裡,寇爾提拉可是選對了邊站。」

「寇爾提拉。」這話肯定戳中了痛處,薩沙理安又掙扎起來。「被遺忘者殺進來後,我到處都找不到他。一定出了什麼事情。希瓦娜斯——」

「你是不是搞錯了操心的對象,兄弟,還是你忘了自己正在為暴風城效勞?」席厄克希最擅長的,就是往傷口再插一刀。「我記得你們離開亞榭洛的時候,還很期待在戰場上分出高下。嗯?你想說什麼?」

「那也是你的故鄉,達瑞安。」薩沙理安咬牙切齒。「天殺的,你怎能袖手不管?」

「少拿這種藉口威脅我!」達瑞安吼回去,腦海中浮現的景象讓他更火大。安多哈爾。收割後的濃烈氣味,整排的白牆藍瓦,屋舍矮胖,風車轆轆聲伴著麵粉飛揚。那時他五歲?七歲?只能騎最矮的馬到小丘上,遠眺麥田延伸到道路盡頭。在瘟疫之後,這裡只剩廢墟和不死生物遊蕩。

我原本以為會有希望。達瑞安心想。德魯伊正在淨化瘟疫,而人類重新建立了屯墾區。但他們也該知道,被遺忘者不會任人侵門踏戶。戰場上的輸贏就是定局,誰都無能為力。

「你就是用這個理由說服寇爾提拉,讓他違抗希瓦娜斯的命令,撤回部隊,好讓人類有更多時間安家落戶?」

這話像一記重拳,薩沙理安好半晌啞口無言。「我們討論過。」他的聲音嘶啞,像是正在忍受酷刑。「爭那一塊死透的土地毫無意義——」

達瑞安真想掐死他。「你們身在不同的陣營,還私下聯繫。」

「雙方明明可以合作,先清除殘餘的不死生物和瘟疫,等局勢穩定再來談——」

「閉嘴,抗命就是抗命,如果是我,一樣會把你們丟進牢裡。你們以為自己是黯刃騎士,已經向伯瓦爾宣示效忠,就可以不把其他命令當一回事?搞清楚自己的位置!難道你接受暴風城的徵召,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找點樂子?」

薩沙理安終於徹底閉嘴,達瑞安煩躁地走來走去,很想打破點東西——最好不要,席厄克希會要他付出代價。

「現在可好,只要一個間諜罪名,就能讓整個亞榭洛蒙上嫌疑,而你還想自投羅網,讓希瓦娜斯手上再多一個籌碼?」

「我有計畫——」

「計畫?你是說隻身一人,闖過亡靈壁壘,去敲幽暗城的大門?那裡有不死族的巡防隊,三十碼外就會把你射成刺蝟。」達瑞安冷冷地說。「用你的腦子想一想,你連我這關都過不了。」

「我只能這麼做。」薩沙理安咬牙吸氣,不是為了讓自己冷靜,而是席厄克希把手插進了他側腹的傷口。血流到處刑檯上,又沿著溝槽往下滴。「在損害擴大前把他弄出來。」

「我早說了,別蹚進政治的渾水裡。你們真以為自己能玩這種遊戲?」達瑞安又忍下一聲咒罵,他今天已經說了夠多髒話。「打從你們前往安多哈爾,一個打著聯盟的旗號,一個在部落麾下,我就知道你們遲早要惹麻煩——」

薩沙理安終於察覺到不對勁,表情逐漸變得冰冷,夾雜難以置信。「你監視我們?」

「我得知道每個黯刃騎士到哪去了!」達瑞安咆哮。「難道要等你們寫信派隻烏鴉,或讓謠言傳過好幾手直到這裡?到時候我能做的,也只有幫忙把你們的骨頭揀出來!」

 

「他死了嗎?」

「還沒。這樣比較好處理,省得他一直動來動去。」席厄克希懶懶地說,朝達瑞安勾了下手指。「需要幫忙嗎?」

「不用。」達瑞安粗魯地說。符文之力正在流動,修補傷處,血很快就止住,痛楚則是以三倍計,這些全都要算在薩沙理安帳上。「他是真的想把我宰了,天殺的。」受了太重的傷還是會沒命,他在戰場上見過好幾次,雖然達瑞安不是很清楚,真正的死亡降臨時他們會去哪裡。

「好歹他還有點腦袋,沒用死亡騎士的能力對付你。」

「不,他用自己的那兩把大劍,像在對付天譴軍團一樣衝過來。這個混蛋。就算他整天都在作戰,負傷又趕了十哩路,動作還是很快。」

要不是達瑞安即時閃開,腦袋就會直接被劈成兩半。那兩把劍同時劃過空中,重量和速度砍斷整叢灌木。滾開,別擋路!第二次攻擊擦過盔甲,逼得達瑞安拔劍不再讓步,一個揮砍逼他退後。該死的聖光,他沒想到薩沙理安會這麼憤怒,在這裡打得兩敗俱傷,絕對是最蠢的選項。

當心點,兄弟。達瑞安在僵持的空檔說。如果你真死了,誰來救寇爾提拉?

正中紅心。薩沙理安愣住了,不管他有沒有真的聽進去。那瞬間的猶豫夠達瑞安縱身上前,這回薩沙理安沒擋住,連人帶盔甲撞上樹幹,發出轟然巨響,讓達瑞安有時間把他踹倒,徹底擺平——他終究是有所顧慮,所以只用劍身鈍的地方,還有鐵手套。反正,斷幾根骨頭也就夠了。

「你有什麼打算?」

「我說了,修好他,手段隨你高興。」

席厄克希眨了眨眼睛。「我是說寇爾提拉。」

「我會想辦法把他弄回來。」當著席厄克希的面這麼說,還是有點奇怪:「不是因為那傢伙有多討人喜歡,再怎麼說,他都屬於黯刃騎士團。」他大步走出去,甩上醫療室的門。「我會讓他後悔惹了這些麻煩。」

 

達瑞安還沒走到高台就回頭,冰幕後方那個身影依舊沉默。巫妖王肯定看到也聽到了一切,如果他有意見,大可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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